夜色深沉，寒星寥落。京郊那座废弃了数十年的前朝皇家染坊，在暗夜的笼罩下，更显阴森诡谲。经过阿蛮数日的严密监视，基本摸清了其内部活动规律及守卫换班的间隙，谢砚之决定不再等待。靖王行事素来狠辣，多拖延一日，便多一分变数。
他亲自挑选了二十名锦衣卫精锐，皆是身手敏捷、擅长潜行之辈，如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将染坊层层包围。
“按计划行事，动静越小越好。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谢砚之冰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身黑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幽冷的光。
阿蛮领着数人，率先摸向染坊后门——那是近期马车出入最为频繁之处。其余校尉则各寻薄弱点，如鬼魅般攀上残破的院墙，悄然潜入。
染坊内部，几处主要院落的屋舍门窗紧闭，但从窗棂缝隙中透出微弱的摇曳火光，证明里面确实有人。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是粗重的鼾声。
突袭在无声中展开。几名负责外围巡逻的壮汉守卫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从天而降的锦衣卫捂住口鼻，利刃划过咽喉，无声地倒下。
谢砚之身形如电，第一个突入那间阿蛮曾汇报过的、飘出可疑气味最大的主厂房。一股更为浓烈刺鼻的、混合着化学药剂、焦炭与某种未知腐败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即便是谢砚之这等久经沙场之人，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火把被点亮，驱散了厂房内的部分黑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闯入的锦衣卫都倒吸一口凉气。
厂房中央，赫然摆放着数尊半人多高的古怪铜炉，炉身锈迹斑斑，却有新近使用过的痕迹。炉子下方，炭火虽己熄灭，但余温尚存。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石臼、陶罐、长柄铜勺，以及许多奇形怪状的琉璃器皿和弯颈陶瓶，部分器皿内壁还残留着不明颜色的液体或粉末。墙角处，堆着十数个大麻袋，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粉末与块状物，正是那种色泽异常鲜艳的染料原料。
“大人，这些器具……与寻常染坊所用大相径庭。”一名经验老到的校尉低声道，眼中满是惊疑。
谢砚之没有说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这哪里像个染坊，分明是一处简陋却又透着诡异的秘密工厂，或者说……实验室。他想起了林昭雪对“白色粉末”的分析，以及她提及的“炼金方术”之可能。此地的布置，竟与她的某些推测不谋而合。
“仔细搜查！任何一片纸屑，一处刻痕，都不能放过！”谢砚之沉声下令。
锦衣卫们立刻散开，对厂房的每一个角落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他们撬开松动的地砖，翻检堆积的杂物，甚至连染缸底部厚厚的污泥都不放过。
很快，便有了新的发现。
在一处靠近铜炉的地面下，锦衣卫挖出了一个新近掩埋的土坑。坑内，除了大量烧焦的木炭和无法辨认的残渣外，还有数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残片。这些金属残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沉光泽，非金非铁，质地异常坚硬，即使用力掰折也纹丝不动，显然是经过高温熔炼后形成的某种特殊合金。其中几片边缘锋利，似乎是某种器皿破碎后的残留。
阿蛮将这些金属残片一一拾起，用布包好，神色凝重。这些东西，绝非寻常之物。
“大人，在西北角的杂物堆里，发现了这个。”一名校尉捧着一样东西快步走来。
那是一堆被胡乱丢弃的破旧衣物和废弃的工具，校尉从中翻出了一枚发簪。
谢砚之接过发簪，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簪首是一朵以细小珍珠攒成的梅花，样式雅致，做工尚算精细，并非凡品。簪身由纯银打造，但此刻己略显弯折，簪尾处还沾染了些许不明的暗褐色污迹，像是干涸的血渍，又像是某种药液的残留。
此等饰物，出现在这荒僻污秽的废弃染坊，本身就透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那些粗鄙的守卫，绝无可能拥有。是何人遗落于此？
“此物做工不俗，不似寻常人家所有。收好，带回去详查。”谢砚之将其递给阿蛮，心中疑窦丛生。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细致搜查，染坊内再无更有价值的发现。除了大量的染料原料、那些古怪的器具和金属残片，以及这枚突兀出现的发簪外，并未找到任何账册、书信等可以首接指向靖王或记录其具体实验内容的文字性证据。显然，此地的主事者行事极为谨慎，早己将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痕迹清理干净。
谢砚之命令手下将所有可疑物品，包括那些染料原料、器具、金属残片以及发簪，悉数打包带回。至于那些被控制的守卫，则被秘密押解回锦衣卫诏狱，等待进一步审讯。
一场突袭，虽未抓到主事之人，却也揭开了这废弃染坊的冰山一角。
回到谢府，己是后半夜。
林昭雪被从睡梦中“请”到了偏厅。她披着一件外衣，神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当看到桌案上摊开的那些从染坊带回来的“证物”时，她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那些色彩异常鲜艳的染料粉末，她只消一眼便认出，与之前钱侍郎案、苏绣娘案中的染料特征完全一致。而那些奇形怪状的铜炉、琉璃器皿，则让她联想到了现代化学实验室的简陋雏形。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过右手手腕，那里的麻痹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让她暗自心惊。
“这些，都是从京郊一处废弃的前朝皇家染坊搜出来的。”谢砚之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林昭雪点了点头，开始仔细查验。她拿起一块金属残片，其冰冷的触感和奇特的质地让她眉头微蹙。这绝非普通的青铜或铁器。她又凑近那些琉璃器皿，仔细辨认着内壁残留的痕迹，试图分析其可能的用途。
翠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安神汤走了进来，见林昭雪正对着一堆杂物凝神细看，便轻手轻脚地将汤碗放在旁边的几案上。她正要开口提醒林昭雪趁热喝下，目光无意中扫过桌案边缘，落在了一件不起眼的物事上。
那是一枚静静躺在那里的梅花珍珠发簪。
翠儿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手中的托盘都控制不住地晃了晃，汤水险些泼洒出来。她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那枚发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
“这……这……”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那枚发簪，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这不是……这不是大小姐……林清月大小姐她……她最常戴的那支梅花簪吗？！奴婢记得真真的，这簪头上的珍珠，还是夫人特意为大小姐寻来的东海明珠，说是光泽最好……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一声惊呼，打破了偏厅内的寂静。
林昭雪猛地抬起头，看向翠儿，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枚静静躺在证物堆中的发簪。
林清月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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