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宝儿侧首，眼尾扫过侍立在旁的白芷：“这茶凉了，换一杯。”
啪！
她将茶盏重重搁在小几案上。
白芷忙端起托盘，退了出去。
青霞趁机入内，蹙眉道：“咱们己经到了钦州地界，白莲教在这一带的势力最大，活动最频繁，可至今毫无动静……”
“会不会因为此行的护亲使是赵王，他们不敢动手？”
贺宝儿指尖轻叩桌面，垂眸沉思。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赵王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身边亲卫皆是精锐。
再加上西夏公主带的护卫，这一路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任谁都要掂量掂量。
“不如引蛇出洞……”贺宝儿朝青霞招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青霞先是点头，继而担忧道：“赵王不会应允的，这本就是他的职责，况且他那人爱管闲事，专盯着‘公主’你。”
“的确挺爱管闲事的 。”贺宝儿脱口而出，眼前浮现赵王在醉音阁非要替她赎身的画面。
这点她领教过，若是没有那一回，她和他之间也不会有交集。
青霞诧异地“啊”了一声。
贺宝儿倏然回神，掩饰般地抚了抚鬓角：“这个我来想办法。你继续紧盯送亲队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到时候可以顺藤摸瓜……”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她突然提高音量：“本公主累了，你退下吧！”
……
贺宝儿继续作妖，赵王眉目间虽有愠色，却隐忍不发。
她得寸进尺，愈发肆无忌惮：“你们就给本公主喝这种茶？”
指尖一挑，青瓷茶盏应声落地，上好的蓝天玉叶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这就是你们大梁的待客之道。”贺宝儿下巴微扬，抬眸对上男人骤然暗沉的眸光。
那双眼如寒潭般深邃，此刻却有暗流涌动。
“公主若不喜欢，本王命人重换即可。”李承翊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让人将自己喝的西湖龙井拿过来。
侍女战战兢兢地开始重新煮茶。
贺宝儿斜倚在躺椅上，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
杀伐决断的冷面王爷，竟能对她的刁难如此忍让！
茶香再次氤氲开来。
侍女奉上茶盏。
茶汤澄澈，嫩芽如剑。
贺宝儿执起茶盏轻嗅，忽而蹙眉：“水是陈年雪水。”
“本公主要喝今年新采的雪水！”她手腕一翻，千金难求的茶汤尽数泼洒在地，“重新煮！”
第六盏茶奉上时，贺宝儿只抿了一口便皱眉：“水煮过了，茶叶都烫死了。”说着又要倾倒。
“够了！”
李承翊突然起身，绛色亲王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流转：“公主可知，这茶一年统共只得三斤？”
“那又如何？”贺宝儿轻轻掀起眼帘，漫不经心道，“本公主在西夏时，喝不惯的茶都是这般处置。”
啪！
这次连茶盏都被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空气骤然死寂。
立在赵王身后的秦骁目瞪口呆。
西湖龙井产自狮峰山，只有十八棵茶树。
采茶人需在清明晨露未晞时，用指腹捻下最嫩的单芽。
而且，为了确保茶叶的品质，采摘和挑选工作需要交给经验丰富的茶工，如此方得这三斤芽尖。
此茶香气清雅，产量稀少，一首以来都是专供皇室享用的贡品。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达官显贵都难以品其滋味。
如此稀世茗茶，却被这位刁蛮公主倒了又倒，肆意挥霍浪费，这怎么能不叫他震惊呢！
“公主挑剔也要有个限度！”李承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贺宝儿站起身，扬长离去：“本公主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秦骁终于忍不住出声，却被赵王抬手制止。
日落日升，一天时间很快过去，白莲教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驿馆的大厅里，贺宝儿纤纤素手一扬，整盘晶莹剔透的马奶葡萄倒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这葡萄酸得倒牙！”她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上，眼角眉梢尽是骄矜，“丢掉！”
侍女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动。
李承翊眸色骤冷，对身后的侍卫耳语几句。
那名侍卫立马上前，将散落在地的葡萄一粒粒拾起，然后用清水洗干净，重新盛在玉盘中，恭敬地捧到赵王面前。
“公主可知，这些西域进贡的马奶葡萄，为了送至大梁，不知跑死了多少良驹。”李承翊的声音不高不低，瞳孔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意。
“跑死几匹马算什么？”贺宝儿姿态散漫地摆弄着腕上的金镯，语气中带着不屑，“我们西夏最不缺的就是宝马良驹。王爷要是缺好马，本公主修书一封，让我父皇送几十匹过来，随便你挑。”
“公主莫要转移话题。”李承翊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粒葡萄。
雕花槅扇外的日光斜切成金线，恰好落在他捻起葡萄的指尖。
那粒马奶葡萄悬在他的指间，在阳光下透出琥珀般的光泽。
“这些葡萄，需在黎明带露时剪下，用冰块镇着快马加鞭送来大梁。”
“这一盘，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半年的口粮。”
说完，他端起玉盘，缓步走近，将其搁在贺宝儿面前的小几上。
“公主不妨写信回去问问，去年黄河泛滥，不知有多少西夏流民饿死在玉门关外。”
“你身为一国公主，又是大梁的太子妃……怎能如此不知百姓疾苦？”
李承翊忽然俯身，语气骤然转冷：“公主快尝尝‘百姓的半年口粮’是什么滋味。”
贺宝儿咬了咬红唇。
她早就知道赵王治军严苛，就是军中那些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功勋子弟都被他制得服服帖帖，却没想到他竟敢这样对待西夏公主——大梁的太子妃。
李承翊继续道：“怎么，公主难道想让人喂？”
空气霎时凝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贺宝儿别过脸，发间金步摇晃出刺目的光。
吃，便是当众认输，那也太没面子了。
不吃，看赵王这样子似乎不会轻易罢休，此次她的 目的己达到，不想再引起更大的冲突。
贺宝儿忽然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努了努下巴：“春花，本公主记得你最爱吃葡萄？赏你了。”
名唤春花的侍女心领神会，忙“扑通”跪下：“奴婢谢公主赏赐！”
说完，抓起葡萄就一股脑往嘴里塞，连皮带籽咽得急切，生怕赵王再阻拦。
李承翊的目光在贺宝儿美丽又骄纵的脸上停留片刻，忽而轻笑：“公主倒是会疼惜下人。”
“但愿这份‘仁慈’，能用到该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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