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瀛洲府乐寿县的一场项目会，消息很快传遍了河北东路，连开封府的商贾都有耳闻。
引人注目的并非项目有多大，而是乐寿县承诺的兜底之法，让无数商人嗅到了稳赚不赔的气息。
刘正德赶回河间府，急着找大哥刘正斌商议。
“大哥，乐寿县的事我看行，可以一试。只是，那位赵县令真能做主？他官阶不过七品。”
刘正斌原本踱步沉思，听闻此言，脚步一顿。
他失笑出声。
“七品小官？正德，你看得太浅了。若他只是个寻常县令，你我兄弟的家产，早被韩栋国吞得骨头不剩。别忘了，他是新科状元，是包相公的门生，欧阳修、文彦博都是他的相交甚熟。”
“他身上的故事多着呢，以后慢慢说与你听。你明日动身去乐寿县，随便拿下一样生意，记住，就算小亏一些，也必须做成。”
刘正德满心疑虑。
赵睿是他们的恩人没错，可生意场上，朝堂风向才是根本。
万一汴梁城里有变故，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扛得住？
见弟弟犹豫，刘正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我与韩栋国的事还没解开，日后少不了麻烦。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只管放手去做。还有，我听说赵县令的管家去了幽州，传信给那边的人，多关照一二。”
刘正德只好点头应下。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瀛洲府，民乐街。
吴府平日紧闭的朱漆大门今日洞开，厅堂内人声鼎沸，坐满了衣着光鲜的富商巨贾。
胖员外王学也在其中，正满脸堆笑，西处拱手作揖。
“王员外，待会儿，你可要代表我们好好说几句。”
王学慌忙摆手。
“不敢不敢，我哪敢在安抚使家中造次。还是看吴大掌柜如何安排。”
“哎，这次没有汴梁城中的豪富过来搅局，乐寿的生意，咱们可得抓牢了。”
……
喧闹了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屏风后转出两个人影。
一人在场的人都认识，安抚使吴泽的胞兄吴江。
旁边汉子身形魁梧，高鼻深目，带着几分契丹人样貌。
吴江含笑拱手，目光在厅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声音朗朗传开。
“诸位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让我吴家蓬荜生辉。不知是什么风把各位吹来了？”
这话听着客气，却透出一种明知故问的疏远。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人扬声喊话。
“吴掌柜，您可是咱们瀛洲府头一号的营造商，河北东路谁不认识您？乐寿县那桩大买卖，传得满城风雨，您能没听说？”
另一人紧跟着附和。
“是啊吴掌柜，大伙儿今天来，是想请您出面领个头，咱们拧成一股绳。乐寿县的生意，您要是吃上了肉，也得让我们跟在后边喝口汤不是！”
吴江听摆了摆手，脸上挂着自谦的笑容。
“各位太抬举我了。我算什么大营造商，无非是街坊邻里给面子，家里有点修补的零活，才来寻我这个老头子。”
几句客套话讲完，吴江拉着身旁的魁梧汉子，一并坐上主位。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神情变得分外严肃。
“各位的来意，吴某清楚了。乐寿县的事，我确有耳闻。但恕我首言，此事风险太大，我吴家不会参与。”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吴江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往下说。
“那位赵县令为百姓谋福，心思是好的，可未必能成事。单说那个‘收费站’，在座各位都是跑江湖的老手，难道还不明白？官道收钱，商队大可绕行乡野小路，他凭什么把钱收上来？”
“如果硬要设卡拦截，那和明火执仗的抢劫有何区别？如此行事，早晚要捅出天大的篓子。”
他话语一顿，语气沉重几分。
“再说了，修路的钱从哪出？动辄数万贯的开销，一个小小乐寿县衙，怎么可能拿得出来？此事在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脚，全是漏洞，你们居然也信？各位，听我一句劝，都为自家的身家想一想，这趟浑水，千万别去趟。”
人群里的胖员外王学，随着众人连连点头，脸上恰到好处浮现几分茅塞顿开与后怕。
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吴江说的这些，无非是些明面上的难处，初听唬人，实则一戳就破。
乐寿县三个项目，摊子看似铺得大，又不是非要一鼓作气修完。
启动所需的银钱，在小营造商眼中是天文之数，可吴家家底雄厚，垫付几年周转，根本不叫事。
最关键的是，他吴江的亲弟弟，可是安抚使！
有这层关系在，什么官府麻烦摆不平？
旁人承接生意，生怕官府赖账，又惧地方豪绅作梗。
吴家亲自下场，谁有胆子使坏？
稳赚不赔的买卖，送到嘴边的肥肉，他为何偏要往外推？
还摆出一副苦口婆心、为大家着想的姿态。
吴江越是往外推，王学心里越是打鼓，此事必有蹊跷。
抱着同样念头的，人群中大有人在。
再说汴梁城大内。
赵祯正与包拯、欧阳修两人，兴致勃勃玩着斗贪官。
“赵睿去乐寿县快两个月了吧，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赵祯故意问道。
“回官家，韩栋国的案子，逸之己暂且搁置，眼下正忙于县中改建。”
包拯眼皮一抬，瞧了瞧牌面，一张小三打出，恰好让下家赵祯走掉一张单六。
赵祯过了最小的一张单牌，心中喜悦，继续问道。
“改建？县衙府库里还有余钱？”
包拯将探听来的消息复述一遍。
官家怎会没有耳目安插在赵睿身边。
这样发问，无非是给他这个新上任的御史中丞，一个弹劾吴泽、黄浩的由头。
“嗯，他的五策朕看过，让他一个状元郎屈就县令，便是要他亲身去实践。如今看来，品阶还是低了，河北东路那些官员，并未将朕的门生放在眼里。”
赵祯手腕一翻，西张七甩在桌上，大笑。
“斩！哈哈，朕赢了！”
欧阳修斜了包拯一眼。
包黑子，说好的铁面无私呢！
把手里的西张九默默扣下。
赵祯一边笑着洗牌，一边扭头吩咐任守忠。
“让驸马李玮前往乐寿县传朕旨意，县令赵睿处置边事有功，加封五品朝请大夫，特许奏事逾阶，河北路军政需协理；苏轼、苏辙兄弟，同封六品朝请郎。再给他们捎句话，好生做事，朕在京中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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