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教坊司，楚然的花魁小院。
当楚瑶独自一人，再次踏入这座小院时，迎接她的，不是上一次的剑拔弩张，而是一种，诡异到令人心慌的宁静。
院门，是敞开的。
院中，没有一丝风声。
仿佛整个小院，都被一层无形的结界，与那喧嚣的尘世，彻底隔绝。
那棵海棠树下，设着一席棋盘。
一袭黑纱睡裙，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的绝色女子，是韩玟玟。
而那个好像永远睡不醒的青衫男子，则手持白子，正悠然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啪。”
清脆的落子声，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他们，仿佛，没有看到楚瑶的到来。
又或者说，他们早己知道她会来。
这幅本应是郎情妾意，岁月静好的画面，落在楚瑶眼中，却比那东郊山坳里，血池魔心的景象，还要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寒。
就算自知可能会触怒栖梧，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压抑了数日的愤怒、困惑、恐惧与悲哀，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她手中长剑那一声，清越激昂的龙吟！
“嗡——！”
长剑，出鞘半寸。
凛冽无匹的剑意，如同一道实质的冲击波，瞬间撕裂了小院的宁静。
那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竟在这股剑意的冲击下，微微颤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韩玟玟缓缓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
她很难想象，竟然还有人在知道了先生的底细之后，还敢对他展露剑锋。
然而更出乎她预料的是，栖梧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这让她不禁转头看向小厅方向，却未见楚然的身影。
她知道楚瑶的存在。
先生曾经说过，楚瑶是红楼现阶段，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核心成员之一。
她也知道楚瑶是楚然的亲妹妹，天赋极高。
但她不知道的是，楚瑶的“极高”究竟意味着什么。
楚然曾吃下三颗品质不一的血缘果实，这才勉强在天赋上与楚瑶持平。
而楚然吃下的后两颗血缘果实，无论灵气纯度还是蕴含的灵气数量，都远胜韩玟玟等人所服的那种。
当初，栖梧之所以决定将两人一起救下，就是因为他发现，楚氏姐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虽然天赋不佳，但身体似乎天生就对灵气有极高的亲和度。
这种体质，意味着楚然不像其他红楼成员那样，一旦吞服三颗血缘果实便达极限。
只要时间足够，她甚至可以无限地吞服血缘果实，不断强化自身资质。
而楚瑶，拥有着与楚然一样，可以无限容纳灵气的体质，但她的天赋根骨，却更强。
栖梧，甚至在楚瑶的身上，看到了对抗那个“至高存在”的，一丝希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楚氏姐妹需要栖梧。
而是栖梧，需要她们。
“啪。”
栖梧又落下一子，落子清脆，仿佛不只是落在棋盘上，更像是在提醒韩玟玟：专心点，下棋。
韩玟玟无奈，只得提子应对。
可心绪己乱，章法尽失，手中棋子却一时不知落何处才好。
“唉……”
栖梧忽然一声轻叹，悠远缥缈，不知叹的是局势，还是被楚瑶搅乱的这场雅兴。
韩玟玟不禁莞尔，赶紧放下棋子讨饶：“先生棋艺高绝，奴家岂是对手？”
她与栖梧相处日久，早己卸下初时那份敬畏与惧怕，多了几分亲近与随意，只当这声叹息是闲情雅趣，并未多想。
可楚瑶却听得不同。
她那蓄势待发，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剑意，竟在这声轻描淡写的叹息声中，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她再也无法，将剑，拔出分毫。
“栖梧先生！”
楚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与不甘，而微微颤抖。
“东郊山坳里的祭坛，是不是你做的？！”
她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试探。
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所谓的“智慧”与“试探”，都是可笑的。
栖梧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回答。
而是看着楚瑶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瑶瑶，刚刚你的剑，在为什么而鸣？”
他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俯瞰众生的悲悯。
“是为那些，早己腐烂，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己经不记得的尸体？”
“还是为那个，你眼睁睁看着，被你的同伴，当成垫脚石，一脚踢入深渊的少年？”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楚瑶的神魂之上。
让她，瞬间脸色煞白。
不等她，缓过神来。
栖梧，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片一片，凌迟着楚瑶，那本就脆弱的，名为正义的防线。
“你愤愤而来，不是为了，质问我的对错。”
“而是为了，质问你自己的……无能。”
他看着楚瑶，那双，渐渐噙上了泪水，却又，充满了倔强的眼睛：
“你若有足够扭转乾坤的智慧，或是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哪怕只是有碾压他们的实力，那个叫萧凡的少年，本不必，走到那一步。”
“是你，给了他希望，又亲手看着他的希望，被别人掐灭。”
“是你，用你那可笑的，半吊子的善良，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有！”楚瑶失声尖叫，泪水夺眶而出。
“你没有吗？”
栖梧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
“你看到了一个祭坛，便觉得，是天下至恶。”
他摇了摇头。
“那你，可见过，这更大的祭坛？”
他伸出手，一旁的韩玟玟便心领神会，纤纤玉指凌空轻点。
随着她灵力的输送，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那棋盘，那海棠树，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由水汽与光影凝聚而成的，巨大的……镜子。
镜中浮现出一幅幅，触目惊心的人间炼狱。
……
边关，寒冬，大雪纷飞。
无数衣衫褴褛的灾民，为了半个发霉的窝窝头，易子而食。
他们的尸体，被随意地，扔进了万人坑。
他们的血肉，最终，化作了，滋养来年庄稼的……春泥。
……
江南，鱼米之乡。
一个肥头大耳的盐商，与当地官员勾结，为了霸占一片桑田，竟纵容家丁，屠戮了整整一个村庄。
他们的尸骨，被沉入了河底。
他们的怨魂，最终化作了那盐商账本上，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
京师，天子脚下。
一个衣着华丽的勋贵子弟，只因多看了一个民女一眼，便当街将其强抢回府。
三日后，那民女的尸体，被从府中的枯井里，捞了上来。
而那勋贵，却依旧，在樊楼之上，呼朋引伴，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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