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离开议事堂，刚走没几步，背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铮公子，请留步。”
杨铮顿住脚，回头。是周管事，柳氏身边那条亦步亦趋的老狗。
“周管事有事？”杨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家主请您回去问话。”周管事皮笑肉不笑，“主母也在。”
又来？
杨铮心里瞬间警惕起来。
这是老狐狸另有盘算？还是柳氏不死心，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没有多问，他转身跟着周管事去往主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新把戏。
主宅正堂里，光线比议事堂略显亮堂，但气氛更加凝重。
家主杨道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案几。
柳氏坐在下首，面色苍白，眼圈微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眸子深处，却跳动着压抑不住的火焰。
杨铮走进去，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父亲，见过主母。”
“唔。”杨道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柳氏则别过头，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仿佛根本没看见他。
装模作样。杨铮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垂手站在一旁，等着下文。
厅堂里一时陷入死寂，只有杨道敲击案几的“笃笃”声，和柳氏压抑的吸气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扔。
“咚”的一声，一个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躯体被扔在了地上。
正是李嬷嬷。
只见她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衣衫被血浸透，头发散乱，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杨铮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弱者的哀嚎，从来换不来强者的怜悯。
柳氏看到李嬷嬷的惨状，拽着手巾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
“李嬷嬷，”杨道的声音透出寒气。
“议事堂上，你说你看错了玉珏上的印记。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有人指使你诬陷杨铮？”
李嬷嬷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杨道，又瞥了一眼柳氏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老奴……老奴是……看错了……年纪大了……眼花……”
她的声音微弱，但每一个字都透着顽固。
“看错了？”杨道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就因为你一句‘看错了’，险些让杨家背上勾结六国遗民的弥天大罪！”
“老奴……知罪……求家主……饶命……”李嬷嬷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剧烈颤抖。
“家主，”柳氏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不忍。
“李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伺候多年，许是……许是一时糊涂，又或是被人蒙蔽了……”
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就算她有错，看在她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也请家主……饶她一条性命吧。再打下去，怕是真要没命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多么慈悲心肠的主母。
杨铮在心里冷笑。这婆娘，是怕李嬷嬷扛不住，把她给供出来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嬷嬷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
“主母仁慈，令人感佩。”
他先是捧了柳氏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嘲讽和探究：
“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李嬷嬷一个内宅的老妈子，就算眼神再好，也不该认得什么旧齐国的暗记吧？“
”并且一口咬定我这玉珏有问题，言之凿凿，若说没人指使，或者没人教她，我是不大信的。”
杨道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看向柳氏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强辩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指使她不成？杨铮，你不要血口喷人！”
“主母息怒，我可没这么说。”杨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前些日子，有下人跟我提过一嘴，说李嬷嬷行踪诡秘，似乎……和几个从咸阳来的陌生人来往甚密？”
“咸阳来的？”杨道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字眼，目光如电般射向柳氏。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咸阳！她的娘家就在咸阳！
杨铮这混账，是在影射她的娘家参与了此事！
“胡说！”柳氏厉声尖叫起来，有些失态。
“家主明鉴！这纯属污蔑！我娘家远在咸阳，怎会和府里的下人有牵扯？杨铮，你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污蔑，问问便知。”杨铮毫不退让，转向杨道，躬身道，
“父亲，此事干系重大，不仅关乎我的清白，更可能牵涉到杨氏声誉。“
”那几个咸阳来的人，身份不明，若是真与李嬷嬷有所勾结，意图构陷杨氏子弟，甚至牵扯‘六国遗民’这等谋逆大罪，不可不察。”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恳请父亲传唤我院里下人杨小乙，当面对质，一问便知真假。”
杨铮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句句都戳在要害上。尤其是“六国遗民”、“谋逆大罪”这几个字眼，让杨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深知，一旦杨家和这些扯上关系，后果不堪设想。相比之下，内宅妇人争风吃醋的算计，反倒成了小事。
柳氏看着杨道的脸色变化，一颗心首往下坠。
她知道，杨道动摇了。一旦杨小乙出来对质，就算不能首接证明是她指使，也足以让杨道对她和她的娘家产生怀疑和戒心！
好个杨铮，好狠毒的心思！
“来人！”杨道沉声喝道，“去，把那个杨小乙，给老夫叫来！”
门外的家丁立刻应声而去。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李嬷嬷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柳氏那几乎无法抑制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杨铮站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但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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