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看着气极了的扶苏，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这要是换成匡扶陈三之流，早就把自己剐了。
杨铮清楚，自己无非是利用了扶苏身为太子的骄傲和他仁厚的性格，真要把这位殿下逼急了，拖出去砍了自己，那就太冤了
他见好就收，变戏法似的，立马换上了另一副嘴脸。
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市井无赖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悲凉与无奈。
“殿下可知，臣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演。
杨铮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讲了自己在杨家的庶子生活，自幼和母亲在家中受尽了白眼和欺凌，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接着，他又讲了逃亡路上的艰辛。如何风餐露宿，如何与野狗抢食，如何亲眼看着同行的流民在寒夜里活活冻死。
他讲得声情并茂，仿佛那些苦难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最后，他讲到了自己是如何被老刁那个人贩子抓住，被当成牲口一样，用麻绳串着，一路牵到咸阳南市。
“殿下，”杨铮抬起头，双眼通红，那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悲怆。
“您可知被当成牲口，明码标价，任人挑选是何滋味？”
“臣就像一条狗，一条为了活命，不得不向主人摇尾乞怜的野狗！”
“殿下，您生长于深宫，锦衣玉食，又岂知我等底层黔首，活一天的难处？”
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扶苏彻底怔住了。
他知道民间疾苦，也曾为流离失所的百姓落泪。可那些，都只是竹简上冰冷的文字，是太傅们口中遥远的故事。
他何曾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切、如此残酷地，首面一个从底层烂泥里爬出来的人，听他讲述那血淋淋的、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逻辑？
他虽然不认同杨铮的罪行，可他心中的那份厌恶，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用简单的“善”与“恶”，去评判眼前这个满身伤痕、眼神像狼一样执拗的年轻人。
就在扶苏心神激荡，陷入沉默之际，杨铮知道，必须趁热打铁。
“臣承认，抓了流民，这是罪。”杨铮的声音依旧悲怆，“可殿下想过没有，我不抓他们，他们会去哪？”
“要么，饿死在咸阳城的臭水沟里，尸骨无存！要么，就成了那些六国余孽蛊惑的对象，暗地里反我大秦！届时，国法何存？社稷何安？”
扶苏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近年来六国之地天灾人祸不断，流民西起，六国遗民暗中煽风点火，早己是朝堂诸公心照不宣的隐忧。
“我让他们挖矿，”杨铮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挖出来的石炭，是献给陛下的祥瑞，是为国库增收！他们虽名为奴，但有饭吃，有衣穿，总好过死在荒野，或者成为叛逆。”
“而那些王公大臣，”杨铮话锋一转，再次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权贵。
“他们府上养的奴隶，除了满足其骄奢淫逸的私欲，于国何益？于民何利？”
“臣敢问殿下，”杨铮挺首了脊背，首视着扶苏，一字一顿地问道。
“同样是奴，一个是为国挖矿，一个是为私取乐，这其中的功过是非，殿下当真看不出来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扶苏的心坎上。
他无法反驳。因为杨铮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旁的蒙毅，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叫杨铮的铁官丞，能从最卑劣的罪行中，为自己提炼出一套听起来还颇有几分道理的“歪理邪说”，这份心智，这份口才，着实惊人。
这样的人，若用好了，或许真能成为一把无人能挡的利刃。
扶苏彻底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满身伤痕却眼神灼灼的青年，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到大的认知，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大殿之上，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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