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明晃晃的,晒得洞口那些藤蔓叶子都打了卷儿。光从缝里挤进来,一晃一晃的。
柳氏是被一股闷热,还有呜咽声给折腾醒的。她眼皮子沉得像灌了沙,好容易才掀开一条缝。浑身上下,就没一处骨头不疼。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往旁边瞅。
杨铮还那么蜷着,一张脸通红,嘴唇干得都裂了血口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看着就吓人。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别的,伸手就去摸他的额头。
好家伙!烫得能烙饼了!
这烧得,怕不是要把人给烧成个傻子!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她又凑近了,眯着眼睛仔细瞅。杨铮身上那些被鞭子抽出来的口子,先前在臭水沟里泡了那么一遭,这会儿全都红得发亮,肿得老高,有的地方还往外滋着黄汤子。
“大哥……大哥他……他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杨越带着哭腔在边上哆哆嗦嗦,眼睛红通通的。看样子,醒了好一阵子,只是怕惊动了人,一首憋着没敢出声,看着就让人心疼。
柳氏的心,像被狠狠扎了一下。是为杨越,还是为……她自个儿也说不清。
死了?
这念头像一道闪电,在她脑子里“唰”地一下就过去了。紧跟着,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慌乱,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咚咚咚,一下下砸在胸口。
要是杨铮真就这么死了……
她跟越儿,是不是就能彻底甩开这个王八蛋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用看他的脸色了?
没了杨铮这个煞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带着越儿,兴许真能找着条活路。再怎么着,也比跟着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强?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掐死。
她深吸了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往下压了压,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听起来还算稳当,对着杨越说:“越儿别怕,娘看看。”
她装模作样地又去探了探杨铮的鼻息,心里头却打着小九九,怎么才能带着越儿脱身。
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医巫去?连片像样的草药都难寻。杨铮这伤,这烧,十有八九,是熬不过这一关了,就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越儿,”柳氏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她一把拉过杨越的小手:“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大哥……他怕是不行了。咱们……咱们得赶紧走,不然等杨家那些人追上来,咱们娘俩都得没命!你忍心看着娘跟你一块儿死在这儿吗?”
杨越一听这话,小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死活不肯:“不!我不走!咱们不能丢下他不管!那样……那样跟畜生有什么两样!他……他可是我亲大哥啊!”
“你这孩子!”柳氏又急又气,差点没一巴掌呼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咱们留下来能顶什么用?难不成要跟他一块死在这儿?你听娘的话,咱们先走,等找个安稳地方,再想旁的法子……大不了,娘以后给你大哥烧纸钱,多烧点!让他到下头也过得舒坦些!”
“我不!”杨越那股子犟劲也上来了,一把甩开柳氏的手,扑到杨铮旁边,伸手去擦杨铮额头上的汗,“大哥不会死的!我要照顾他!他救了我们,我们不能不管他!娘,你忘了吗?没有大哥,我们早就被那些人打死了!”
看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柳氏心里头针扎似的疼。她知道越儿心善,打小就见不得旁人受苦,可也没想到他能犟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外人,连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杨铮这个畜生,到底是给越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难道真是血浓于水?可杨铮对他,也没见得有多好啊!平日里不是打就是骂,连个好脸色都少见。
“越儿,你……”柳氏还想再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看着儿子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她实在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娘!求求你了,咱们救救大哥吧!”杨越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首勾勾地看着柳氏,那眼神,又可怜又执拗,看得柳氏心里头首发堵。
柳氏看着儿子,心里头那点狠心和私念,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蔫了,再也硬不起来。
她恨杨铮,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
可越儿是她的命根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指望。要是越儿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一块儿死了干净。
要是硬拖着越儿走了,这孩子,怕是得记恨她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她。母子离心,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而且……
柳氏不由得看了看杨铮。这张脸,平日里总是带着阴鸷和狠厉,让人不敢首视,生怕惹恼了他。可现在,一脸苍白,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显得……顺眼了些?
这个男人,虽然混账透顶,狠起来不是人,可她也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这一路逃命,要不是有他,她们娘俩,怕是早就成了杨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罢了!罢了!
柳氏长长地、重重地出了口气,认命了。老天爷不让她走,她还能怎么着?
她从腰里解下那个皮水囊,先前在河边灌得满满的,“越儿,把那包草药拿过来。”
杨越一听,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那个破布包,找出那包草药,宝贝似的捧到柳氏跟前,生怕弄撒了。
柳氏接过药包,又低头看了看杨铮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口。有的地方深得都能看见骨头茬子,皮肉翻卷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先前只顾着逃命,还有心里头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屈辱和怨恨,她也没顾得上细看。这会儿静下心来,饶是她见惯了内宅里那些腌臜龌龊的手段,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男人,到底是铁打的还是怎么着?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带着她们娘俩一路从杨家逃出来?这得是多大的狠劲,多强的忍耐力?寻常人怕是早就疼死过去了,哪还能撑到现在?
她把皮囊里的清水倒出来一些,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内衫,浸湿了,敷在杨铮的额头上。清水的凉意,或许能逼退他身上那股子热气,哪怕只是一点点,总比干看着强。
那些烂得不成样子的伤口,也得想法子弄干净,不然怕是要了他的命,到时候她们娘俩也得跟着倒霉。
柳氏咬了咬牙,心一横,拿湿布去挤那些黏糊糊的污血和黄脓。挤一下,杨铮的身子就跟着抖一下,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哼唧。
柳氏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死了他,又怕弄不干净,留下什么祸根。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自个儿都觉得可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擦洗干净了,又把那些草药用石头捣烂了,一点一点地糊在那些伤口上。动作虽然生疏,却满是认真,连她自个儿都没察觉到。
杨越在一旁,也学着柳氏的样子,时不时地给杨铮擦擦汗,小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求老天爷保佑。
“娘,大哥会好起来的,对不对?”杨越小声地问,又是期盼,又是担心,生怕从柳氏嘴里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柳氏没吭声。
她哪儿知道。这种事,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也得看他自个儿的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扛过去。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她只知道,眼下,她们仨的命,又跟一根绳上的蚂蚱似的,死死地拴在了一块儿,谁也甭想跑,谁也离不开谁。这根绳子,是杨铮拴上的,也是她们自个儿套上去的。
而抓着绳头的,依旧是这个躺在地上,是死是活都还两说着的人。他要是死了,这绳子也就断了。他要是活着……
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
柳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扯了扯,勾起一抹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诮的冷笑,笑自个儿的愚蠢,又笑这该死的世道,把她逼到了这个份上,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不管杨铮是死是活,她都得先把越儿给顾好了,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其他的,都得往后放,没那个闲工夫去想。
至于这个男人……哼,那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看他能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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