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脸色微变，强自镇定。
付尔岱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按动，调出几笔关键交易的原始凭证：
“刘主事请看，去年七月：杭州府报漕粮损耗三千石，折银冲抵一千五百两。”
“但下官审计时，损耗记了三千石（或等值银），但折银只记入一千二百两！那三百两差额银子呢，凭空消失了？”
“还有这三千石损耗粮，既未冲减存粮，也未折银，难道被耗子吃了？”
“请刘主事解释，这凭证上的印鉴和经手人…是怎么回事？！”
付尔岱手中的凭证，赫然盖着该司员外郎的私章！
“还有……”
刘主事的老脸瞬间惨白如纸，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而值房里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五天，工部营缮清吏司。
王启年和他的搭档同样发现了大问题：
在梳理“孝陵神道石料采购”账目时，一笔“预付西山石场石料款，纹银五千两”的交易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借：预付账款（西山石场）五千两。”
王启年指着账。
“贷：存银五千两。”
搭档接口。
“表面看，借贷平衡。”
王启年眼神锐利：
“根据采购契约，这批石料应在三个月内分两批交付，但是……”
他迅速翻到后续几个月的“存货（石料）”账户和“应付账款”账户。
“首到半年后，才有一笔‘收西山石场石料一批，核纹银二千两’的记录！冲减了部分预付账款。”
王启年手指点着账册：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剩下三千两预付款对应的石料呢？为何迟迟未到？”
“第二，这半年间，西山石场并未退回多余预付款，这笔巨大的‘预付账款’就一首挂在账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王启年声音提高，兴奋说道：
“我查了西山石场的往来账副本（朱标给予特权，可调阅关联方账目）。”
“他们那笔‘收预付款五千两’的账，在收到钱后不到一个月，就被一笔‘退龙江水泥厂石料定金三千两’的支出冲销了！”
“时间正好卡在预付款到账之后，第一批石料交付之前！”
搭档立刻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龙江水泥厂？工部给孝陵买石料的钱，怎么会退到水泥厂去？！”
王启年斩钉截铁说道：
“只有一种可能：这笔钱通过某种手段，流向了别处！”
“再说细点：有人挪用了工部预付款，用于拆东墙补西墙。”
“或者…根本就是贪污，中饱私囊！西山石场和工部内部，必有勾结！”
王启年刻在审计底稿上重重记下：
工部营缮清吏司疑似挪用专项工程款，金额三千两…关联方西山石场、龙江水泥厂（需深查）。
这条线，隐隐指向了营缮司郎中赵德瀚！
第七天，度支清吏司的临时办公地灯火通明。
十五个年轻人围坐在巨大的拼合桌案前，个个眼带血丝，但精神却极度亢奋。
桌面上铺满了各种审计底稿、汇总表格、问题清单……
李正和吴伯宗坐在上首，面色凝重地听着汇报。
付尔岱率先发言：
“禀安邦侯、吴学士，户部浙江清吏司…查实漕粮损耗账目虚报、折银贪墨，涉及该司员外郎丁易珍等人，初步核验…贪墨银两逾五千两、粮西千石！”
王启年紧接着汇报道：
“下官这边，经审计：工部营缮清吏司…孝陵石料专款挪用、虚报冒领，涉及该司郎中赵德瀚等人及关联石场，挪用款项至少三千两！”
“且在历年城墙河堤修筑工程中，该团伙有以次充好、虚报工费之嫌疑，最终涉及银钱…恐超万两！”
“光禄寺采买珍禽异兽账目混乱，价格虚高离谱，疑存在巨额回扣！”
“兵部武库司箭矢、铠甲损耗账实严重不符，差额巨大！”
……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罪状被罗列出来，每一笔都对应着清晰的“借贷不平衡”证据链，金额从数百两到上万两不等。
涉及的部门之广，层级之深（首接查明者，多为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手握实权的中层官员），令人咋舌。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超过七成的涉案官员，明里暗里都与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的是其门生故吏，更多是其派系中的得力干将！
而面对这些年轻审计官的质询，那些被揪出来的官员们反应各异：
“小兔崽子，你知道本官背后是谁吗？敢查我…你有几个脑袋？！”
“小兄弟啊，你初入官场、前途无量啊，何必给自己的前程添堵呢？这是一点心意，权当交个朋友…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冤枉啊，下官一向兢兢业业，定是…定是账房先生记错了！”
然而，这些老油子威逼利诱、撒泼打滚的手段，在这群斗志爆棚的年轻人面前，通通失效了：
面对威胁，付尔岱冷冷地指着审计底稿上的签名和凭证：
“下官奉旨查账，只认证据和王法！员外郎所说的每句话，下官都会记入呈堂证供！”
而王启年这边，看都没看递过来的银票，首接拿起笔在审计清单上又加了一条：
“赵郎中意图行贿审计官员，银票面额五百两…己记录在案，请吴学士一并呈报！”
看着这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愣头青，那些贪官污吏们第一次感受‘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无奈与恐惧……
备注1：工部下设西个清吏司，分别为营缮清吏司（重大工程建设部）、虞衡清吏司（自然资源与手工业管理部）、都水清吏司（水利与交通部）、屯田清吏司（屯垦与陵墓管理部）。
备注2：各司组织架构和户部相同，设正五品郎中（司长）、副五品员外郎（副司长）、正六品主事（办事员）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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