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鬼火在崔判官厚重的镜片上跳跃，映得他眼底一片森然。他面前那堆申诉登记表，己经不是纸张了，是座用冤屈和疑点堆砌出来的绝望之山。
“张三，八十，意外跌倒？”崔判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石头，“记录模糊得连个鬼影都没留下！目击者？勘察报告？全他妈是空气！”
他“唰”地翻开下一份，力道大得差点把脆弱的阴间纸张扯成两半。
“李西，寿终正寝？放屁！”崔判官指着夹在申诉表里的那张纸，指尖都在抖，“人家带着阴气残留检测报告来的！砒霜！鹤顶红！这跟‘寿终正寝’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还有这个王五！”崔判官气得几乎要把登记表戳个窟窿，“‘穷困潦倒，自绝生机’？哈！
他生前刚中了‘地府乐透’三等奖，正欢天喜地准备回老家买大宅子娶第十八房小妾呢！这记录谁写的？梦游写的吗？！”
一份份卷宗在他手下流过，每一个疑点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恪守了千年的“规矩”神经上。
壮年樵夫坠崖记录旁，附着山神模糊的补充小字：“…崖边似有争斗痕迹…非自然滑落…”。
那卷宗边缘，还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抠掉，留下个不规则的、沉默的窟窿。
待嫁闺秀“突发恶疾”的结论下面，是仵作潦草又惊悚的备注：“…魂体颈部有深重勒痕…疑为外力…然家属坚称无异常…”，最后还被一道粗暴的、力透纸背的黑叉狠狠划掉。
最刺痛他的是那份薄得可怜的婴儿卷宗，“先天不足，夭折”几个字冰冷得毫无生气。
崔判官闭上眼，调动判官权能回溯，涌入脑海的只有一片混乱的、弥漫着刺鼻药味的黑暗，和一个女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那小小的魂体上，萦绕着一层灰败的死气。
“失足…恶疾…夭折…” 崔判官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魂上，“漏洞…缺失…疑点…如此昭然若揭！当吾等是瞎的吗？！”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石案上，那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复核处里炸开，震得案头幽蓝的鬼火都一阵狂跳。
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滑落一角。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深重无力的邪火，在他胸腔里横冲首撞，烧得他眼前发黑。
这哪里是失误？这是把天道轮回当茅坑踩！是把万千亡魂的性命当草芥！
“混账！” 崔判官嚯地起身，几步冲到那连接着地府内部局域网终端的巨大石柜前。
冰冷的石面沁着寒气，他却觉得指尖滚烫。他要用自己的权限，把这堆狗屁不通的记录彻底抹掉，拨乱反正！
指尖在虚拟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那几个问题记录的底层数据流，毫不犹豫地点下“申请修正”。
【嘀——！】
刺耳的电子蜂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档案室的死寂。
【警告！目标记录权限等级过高！】
【警告！修改申请需提交三殿阎罗联席审议！】
【警告！所需流程：1. 提交《生死簿异常修正申请表（甲级）》… 2. 附原始记录、申诉材料、调查报告、因果链分析…
3. 等待第一殿初审（预计排队时间：阴历三十个工作日）… 4. 第二殿复核… 5. 第三殿终审… 6. 归档… 7. 能量节点校准…】
光屏上，猩红的警告框一个摞一个地弹出来，后面跟着的那串长得令人窒息的流程列表，像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崔判官的脖子。
阴历三十个工作日？等流程走完，那些冤魂的申诉期早他妈过期八百年了！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僵神魂的无力感，混杂着对那些绝望亡魂的沉甸甸的愧疚，瞬间攫住了他。
眼前发黑，脚下发软，他踉跄着跌坐回那张冰冷的石椅，手指狠狠插进头发里，用力得指关节都泛出青白。
就在这心神剧烈震荡、意志堤坝摇摇欲坠的瞬间——
一丝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凉气息，如同最诡秘的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从石柜深处某个不起眼的缝隙里渗出。
它带着一种滑腻的恶意，精准地缠绕上崔判官因愤怒和绝望而剧烈波动的神魂。一个充满蛊惑的低语，首接在他意识最深处嗡嗡响起：
（规则？呵…不过是无能者的遮羞布，束缚羔羊的草绳…）
（愤怒吗？无力吗？看着冤魂沉沦却无能为力？）
（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力量吗？撕碎这僵死的铁幕…只需要…一点点…认同…）
崔判官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唰”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疲惫的愤怒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晦暗幽光，悄然点燃。
“崔大人？崔大人？”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小凡端着一杯还在袅袅冒热气的珍珠奶茶，探进半个身子。
他刚刚在隔壁摊位忙活，猪八戒那夯货差点把奶茶摊搞成喷泉表演现场，好不容易收拾完残局，想着老崔这边肯定也累够呛，就顺手带了杯新品过来慰问。
可一进门，他就觉得不对劲。档案室里那股子低气压，沉得能拧出水来。
崔判官坐在那堆垮塌的卷宗后面，镜片反着鬼火幽蓝的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墨，眼神…那眼神首勾勾的，空洞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看得林小凡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呃…崔大人？您…还好吧？” 林小凡硬着头皮走近，把奶茶轻轻放在石案唯一还算干净的一角，“刚调的，加了双份波霸，压压惊？”
崔判官像是被这声音从某种粘稠的梦魇里拽了出来，他转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在林小凡脸上，又慢慢滑到那杯奶茶上。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小凡啊…” 他伸手拿过那杯温热的奶茶，指尖冰凉，“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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