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薛宝钗挑选了一身蜜合色花朵镶边对襟褙子,搭配茶白色抹胸、兰花刺绣长裙,袅袅出了屋子。
“姑娘未免穿得太过朴素了些!”
莺儿扶着自家姑娘走在路上,不由有些心疼。
“这林姑娘未免也太过霸道了吧。她自己一个人守着母孝也就罢了,怎么也看不得外人穿…..”
“你多嘴了!”薛宝钗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你这丫头,难道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这里是荣国府,若是还像以前那般无遮无拦的,岂不是带坏了我的名声?那我可要回了母亲去,不用你在身边服侍了!”
莺儿立即噤声:
“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主仆一行人到得黛玉院门口。
待莺儿敲开了门,只见几姐妹己经在花架下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迎春在跟自己的丫鬟司琪专注对弈;探春正弯腰低着头,在摊开的纸上挥墨练字;最小的惜春则在宣纸上慢慢晕染开了朱砂和墨痕,原来是在作画。
而薛宝钗最想要看到的那位林姑娘呢,则在搭起的葡萄架下,手握着一卷不知什么的书正静心看呢!
好一幅优美静谧的仕女图!
但薛宝钗却心潮起伏,不知为何,很想要狠狠地打破它们!
“姐妹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如此安静?”
“若不是小丫头子给我们开了门,我还以为,大家这是不欢迎我了。”
薛宝钗扬起笑容,一副轻松亲昵的口吻。
院中众女顿时齐刷刷地抬头看过去。
林黛玉细长的乌眉不自觉地一蹙:
这个宝姑娘,以为自己是谁?!
贾探春心里也有些不适,但承担着嫡母嘱咐的她,怎么好任由这场面尴尬起来?
于是,她从几案前起身,来到薛宝钗身前,将薛宝钗迎进来:
“原是要派小丫头子在门前接你的,但方才一阵幺蛾子风突起,我们只好暂时关上门户,以免这些宣纸、笔墨被吹乱。”
好吧,薛宝钗勉强接受了这种解释。
她笑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心说若是林姑娘今日不便,我就是改日来拜访,也是好的。”
贾探春心底却在偷偷腹诽:
骗人!你可不知道有多着急想跟林姐姐交好了!没见到这一段时日以来,光是她那个好嫡母派人传给她的口信,就己经有三西次了吗?
谁知道这位宝姐姐在背后使了多大的劲儿呢!
但面上,她却还得为薛宝钗解围:
“林姐姐最是喜欢跟姐妹们谈诗论文的了。听闻宝姐姐也饱读诗书,你们俩肯定能相谈甚欢的!”
林黛玉看在探春的份上,只是含笑不语。
薛宝钗却己经要过来与她亲近了:
“久闻林姑娘是林探花之后,家学渊源,肯定很是读了不少书的。”
“不过我们女孩儿家,到底要以本分和务实为要,读读《列女传》和《女德》之类的正经书,认得了字就好了,而不应沉迷于诗词歌赋。那样荒废了针线纺织之类的正经事不说,还偏移了性情,那就不可救了。”
她自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再得体大方不过。
以前她但凡在公开场合说这样的一番话,赢得的全部是如潮水般的附和和夸赞。
她贤良本分又明礼的名声,也就是这样逐渐建立起来的。
也正因为这样,她母亲才会更心疼她这个懂事得体、名声又好的女儿,而不是只会惹祸、弄出各种是非的哥哥。
因此,她理所当然地站在那里,等着贾探春、林黛玉等姐妹们的赞誉与佩服。
但,一片沉寂。
久久都是一片死寂。
就在薛宝钗感觉不对劲,心中升起几分疑惑之际,突然,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第一次开口了:
“我原以为今儿个只是闺中姐妹的一次寻常小聚,却没想到,这竟是薛夫子的一场说教!”
“那请问薛夫子,若按照你说的那样,女子读书只为迎合世道规矩,那与被锁链束缚的傀儡有何差异?诗词杂书里藏着万千世界,能让女子不出闺门而见识天地之广阔,从而可以教养出更优秀的子孙后代。而这,是目不识丁的人能做到的吗?”
“文字未分性别,为何知识要分贵贱?你说的‘移了性情不可救’,怕是想将所有女子都困在一个‘贤良本分’牢笼中,扼杀各自的天性吧?我就奇了怪了,你是女子还是男子?为何事事都为男子说话?”
“再说了,班昭著的《女诫》,固然是闺阁必读之物,但李清照留下如此多脍炙人口的诗词,也照样流传千古!若按你的说法,女子只合该去做些针线女工之物,那么,《女诫》、《列女传》等又该由谁去写?你背后肯定咀嚼过的《声声慢》,会由谁带到世上?”
睨着这位面红耳赤的 “宝姐姐”,林黛玉笑着最后丢下这样一段话:
“依我看,你劝人只读‘正经书’,却连什么是‘正经’,都需要借助旁人的眼光去定义,到底也没把道理给读明白!”
薛宝钗猝不及防,从来没想到自己向来被别人称颂的观点,会被人驳成这样,顿时脑子都快木了!
她虽然知道这林姑娘不是个性子柔和的,但也没想到,她会牙尖嘴利成这样!
“你…你到底是还没长大,不明白世人的眼光。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虽然她实在很想掉头就走,但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那下次她能再次上门拜访这位林姑娘,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因此,虽然薛宝钗着实窘怒难堪,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决定忍下来。
罢了,古有勾践卧薪尝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思想不成熟的小女孩儿家计较。
于是,她暗自深呼吸,平复下心情以后,转而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态度。
这就让准备接受她愤然离席的林黛玉,在心里惊讶不己了。
“对了,你们还没见过现在宫里最时兴的堆纱宫花吧?近日我家里专门负责给宫里的宫女们送这个的,出门之前我母亲想到姐妹几个可能还没有,就让我给大家带过来挑几个。”
说着,薛宝钗就让莺儿呈上一个小锦匣儿,打开来让她们挑。
见林黛玉只是坐着看,迟迟未跟探春等姐妹一起上来挑,薛宝钗有意缓和关系,笑道:
“林妹妹这是还想着方才的事儿,在与我置气吗?怎么不上来挑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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