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永”“远”

一阵沉重的静默笼罩了餐桌。张梓晴端起酒杯，深红的酒液在杯壁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干涸的血泪。“所以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谋杀。谋杀了一个孩子拥有阳光和名字的权利，谋杀了他正常长大的可能，最终……谋杀了两个孩子全部的未来。”她的话语锋利，带着商场上谈判时少有的尖锐痛楚，“就因为一个……愚昧透顶的迷信！”

三兄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背景里悠扬的琴声此刻听来竟有些刺耳。张梓诚和张梓皓这对双胞胎，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那种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融的羁绊。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童年，每当有人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时，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一手揽住一个：“都是妈妈的宝贝，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你们互相作伴，多好呀！” 母亲的笑容和话语，像一道温暖的屏障，将他们与楚家村那冰冷的诅咒彻底隔绝开来。这种寻常人家的温暖，对楚家兄弟而言，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

“对了，”张梓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试图驱散那过于沉重的空气，“那对……银手链，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法庭证据？”

张梓诚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刀叉，从警服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边缘的密封条泛着冷光。他轻轻将它们放在洁白的餐布上。两个袋子，一个装着刻有“永”字的半截银链，一个装着刻有“远”字的另一半。银链磨损得厉害，边角圆钝，曾经的光泽被岁月和绝望磨成了黯淡的灰白，断裂处的茬口却依旧锐利，仿佛凝固的伤口。

他伸出食指，隔着薄薄的证物袋，将两截断链慢慢推近，首至断裂处几乎相触。那“永”与“远”两个字，隔着无法逾越的透明屏障，沉默地对望着。灯光下，银链冰冷的光泽刺眼。

“法官允许我们保留。”张梓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作为警示。警示我们自己，也警示所有人。” 他的手指停留在那几乎相连的断口上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希望这‘永远’的断裂，能敲醒一些人。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一个孩子，因为生而双生，就被迫失去拥有完整人生的权利，被迫成为活在阴影里的‘幽灵’。” 他的目光扫过弟弟，掠过妹妹，最后落在窗外，“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堂堂正正地拥有自己的名字，走在阳光底下。”

窗外，城市的灯火早己连成一片浩瀚的光海，璀璨夺目，淹没了每一颗星辰。远处，霓虹灯牌变幻着炫目的色彩，车流如炽热的岩浆在街道的脉管中奔流不息。这是属于现代文明的喧嚣脉搏，强大而自信。

然而，在这片光明的背面，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缝隙里，在人心最幽暗的角落，是否还隐藏着未被破除的愚昧枷锁？是否还有被古老诅咒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地哭泣？张梓皓望着玻璃窗上模糊映出的三兄妹身影，又仿佛透过玻璃，看到了松山湖那间封闭病房里蜷缩的身影，看到了青岚山区那个早己坍塌的阁楼里凝固的黑暗童年。他端起面前的水杯，指尖感受到玻璃的冰凉，如同触摸到证物袋里那银链的温度。

张梓晴也沉默地望着窗外，平板上未处理完的邮件图标无声闪烁。财富、地位、商海沉浮，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虚幻。她想起楚雨阳电脑里那些绝望的搜索记录，想起他漫画脚本里那个永远画不完的结局。这城市的光再亮，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某些源自人性深渊的寒冷。

张梓诚将那对无法真正拼合的断链重新收回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银链冰冷的触感透过警服布料传来，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又像一枚沉甸甸的警徽，烙印在皮肤之上。他端起酒杯，深红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窗外无边无际的、辉煌而冷漠的灯火。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这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既照亮前路也投下阴影的现代丛林，各自陷入了无边的静默与深思。那沉默里，是对逝去生命的哀恸，是对愚昧枷锁的愤怒，更是对文明灯火之下，那些依然存在的、古老黑暗的深深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