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时间仿佛凝固在冰冷的矿石与亘古的寂静里。那根巨大的铀矿柱,如同沉眠巨兽的心脏,持续散发着幽冷、诡谲的微光,每一次明灭都像是在黑暗中打着某种来自远古的、令人心悸的节拍。然而,这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脉动的节奏也失去了规律,时而急促如痉挛,时而拖沓如垂死喘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紊乱与虚弱,仿佛一头重伤的巨兽在黑暗中艰难地维系着最后一丝生机。光晕流淌在粗糙的岩壁上,映照出扭曲的阴影,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辐射性的静谧之中。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金属锈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灌铅。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矿柱基座,瘫坐在布满碎石与尘埃的地面上。过度消耗的体力与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虚脱,手腕上那道为了强行终止龙脉充能而割开的伤口,仍在固执地渗着温热的鲜血。血珠沿着她苍白的手指滑落,无声地滴落在脚下同样冰冷的铀矿石表面。奇异的是,那暗红的血滴甫一接触矿石,便瞬间被吸收殆尽,只留下一道极其短暂、迅速黯淡下去的暗红痕迹,仿佛这矿柱本身就是个饥渴的活物,贪婪地啜饮着生命的印记。那瞬间的吞噬感,让林晚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不远处,赫连朔高大的身躯斜倚在一面布满苔藓与古老刻痕的石壁上。他的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此刻己被一截泛着冷硬光泽的钛合金义肢所取代。地宫昏暗的光线下,那金属的线条显得格外锐利、冰冷,与周围原始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件来自未来战场的残酷遗物。每一次他试图调整重心,或是义肢关节内部的微型传动装置自动校准平衡时,都会发出清晰而刺耳的"咔哒...咯吱..."齿轮咬合声。这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地宫中异常突兀,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回荡着,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计时器,冷酷地提醒着林晚------他为了保护她,在那尸兵狂潮的绝境中,究竟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不可逆转的代价。那声音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林晚的心底。
"呵......"赫连朔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轻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用临时充当拐杖的半截撬棍支撑着身体,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试图将自己从石壁上"剥离"下来。每一次挪动,那钛合金义肢与残肢连接处传来的剧痛都让他肌肉紧绷,脸色更白一分。他终于勉强站稳,低头,目光复杂地审视着自己这条崭新的、闪烁着无机质冷光的"腿"。那眼神里没有多少对新肢体的好奇,更多的是面对既定现实的无奈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他扯了扯嘴角,勾起的弧度苦涩异常,声音低沉沙哑:"现在倒好,真成半个铁疙瘩了。这玩意儿......看着是挺结实,分量也足,扛踹。可惜,"他顿了一下,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有些笨拙地敲了敲冰冷的金属膝盖关节,"就是感觉......空落落的,少了点东西。"
少了血肉的温度,少了知觉的反馈,少了作为完整之人的那份踏实。
林晚没有立刻回应。她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酸楚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自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和眩晕感,一步步走到赫连朔面前。动作间,她手腕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边缘。她从腰间那个沾满污垢、边角磨损的工具包里,摸出一把规格合适的合金扳手。没有言语,她屈膝半跪下去,动作异常轻柔地开始检查赫连朔义肢大腿连接处的固定螺栓和液压传动杆。她的手指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微微颤抖,却努力保持着稳定。冰凉的扳手触碰到同样冰凉的金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她专注地拧紧一颗似乎有些松动的螺丝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落在下方一个的、缓慢旋转的小齿轮上。晶莹的泪珠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被齿轮无情地卷入咬合的缝隙,瞬间消失无踪,只在光滑的钛合金表面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湿痕,然后迅速被金属的寒意蒸干、抹去。仿佛连这饱含愧疚与悲伤的泪水,在这残酷冰冷的地宫深处,也注定要迅速"生锈"、湮灭,留不下任何痕迹。
"别哭了。"赫连朔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粗粝的岩石。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有拄拐的手,似乎想要像往常一样,揉一揉林晚的头发,或者拍拍她的肩膀,给予一点无言的安慰。然而,手臂抬起一半,动作却僵在了半空。也许是身体的剧痛让他难以维持平衡,也许是看着自己此刻半人半机械的模样,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自我厌弃感骤然攫住了他。最终,那只手只是无力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垂落回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林晚通红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疲惫:"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走到这一步,每一步怎么选,后果我自己担着。你......别太往心里去,更别自责。"
"可你是为了救我!"林晚猛地抬起头,泪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赫连朔的身影在泪光中扭曲晃动。长久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强行筑起的堤坝。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底硬生生挤出来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找到那个核心,如果不是我动作慢了一瞬被尸兵缠住......你根本不用冲过来!你根本不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害了你!"
自责像无数根毒藤,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赫连朔用力地摇了摇头,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他强行压下痛楚,再次看向林晚时,嘴角努力地向上扯了扯,试图弯起一个安抚性的弧度,尽管那笑容依旧苍白而苦涩,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笨蛋。"
他轻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你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是能一起走到这鬼地方最深处的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那群腐烂的杂碎手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斟酌措辞。目光缓缓下移,再次落在自己那条冰冷的钛合金腿上,眼神复杂,最终却沉淀出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对命运的嘲弄。
"再说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带上点调侃,尽管效果不佳,"这铁疙瘩腿,虽然摸上去冻手,走起路来叮当乱响,吵得人脑仁疼......但至少,它还能撑着我站起来,还能让我继续迈开步子。"
他微微抬起那条金属腿,笨拙地向前试探性地挪动了一小步,义肢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咚"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紧接着尝试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身体却猛地一个剧烈踉跄!重心不稳,整个人向旁边歪倒!林晚惊呼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扶,指尖却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他冰冷的钛合金膝盖,那瞬间的寒意和坚硬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赫连朔反应极快,猛地用撬棍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摔倒,额角的冷汗瞬间涌出更多,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总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总比真的彻底交代在那,或者拖着两条断腿彻底变成累赘,只能躺在地上等死,什么也做不了......要强得多吧?至少现在,"他重新看向林晚,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还能陪你继续走下去。"
林晚紧紧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赫连朔说这些,是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是为了让她好受些。他总是这样,把最深的痛楚和牺牲都轻描淡写地藏起来,用故作轻松甚至自嘲来掩盖。这份刻意的"轻松",反而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让她更加难受。她深深地吸气,冰冷的、混杂着尘土和辐射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翻腾的情绪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些。那股几乎将她撕裂的自责并未消失,却在心底悄然转化、凝聚成一种更加坚硬的东西——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她绝不会,再让眼前这个人,因为保护她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汹涌的泪水逼退,用沾着血污和机油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目光越过赫连朔,锐利如刀般扫向远处那巨大控制台上残留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仪表盘。然后,她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步步走向控制台的方向。"好,"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己经努力抑制住了颤抖,显露出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龙脉的充能回路己经被我强行切断,反应堆也停止了能量输出,核心温度在缓慢下降。但是......"她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望向地宫入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尸兵群是被暂时阻隔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进攻?龙脉突然被截断,会不会引发其他连锁反应?这里的辐射......"她没有说下去,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身处险境。
赫连朔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眉头紧锁,似乎在脑海中飞快地梳理着己知的信息和可能的出路。他深邃的目光,最终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回不远处那根散发着幽冷光芒、如同巨大墓碑般的铀矿柱上。那光芒虽然黯淡了许多,却并未彻底熄灭,依旧以一种顽强的、带着不祥意味的频率脉动着,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
"龙脉的'开关'是被你强行按下了暂停,"赫连朔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但它的'心脏'......这庞大的、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能量,并没有真正消散。它只是......被暂时困住了,像一个被强行塞回瓶子的狂暴巨灵。"
他抬起手,指向铀矿柱深处那些若隐若现、如同血管般交织的暗色能量流,"只要我们能找到合适的方法......或许,仅仅是或许,我们还能重新引导它,给它一个安全的、可控的宣泄口。哪怕只是暂时的稳定,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比任由它彻底失控,或者被外面那些东西重新激活......要好得多。"
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不确定,这本身就是一个近乎绝望的尝试,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局面的稻草。
林晚站在控制台前,手己搭在了布满灰尘的操作面板上。她的目光随着赫连朔的指引,再次聚焦在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矿柱上。她明白了赫连朔的意思。与其坐以待毙,或者盲目冲出去面对未知的尸兵狂潮,不如尝试在这个源头解决问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也值得拼尽全力去尝试。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操作和对能量流动的深刻理解,风险巨大,但确实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主动掌控的方向。
"明白了。"林晚头也不回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悲伤和软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她拂去面板上的积尘,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失血和疲惫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迫自己站稳。她再次擦了一把脸,这次动作利落了许多,仿佛要把所有的软弱都擦掉。"那我们先检查反应堆的主控制台和能量导管接口!看看有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线索,或者......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紧急泄压阀或者分流装置。系统日志里也许还残留着能量流变动的记录。"
赫连朔也咬紧牙关,额上青筋微现,将那半截撬棍拐杖在腋下夹得更紧。"走!"
他低喝一声,迈出了第一步。钛合金义肢沉重地踏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咔哒...咯吱..."的关节传动声。他的动作极其僵硬、迟缓,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的明显晃动和剧烈的疼痛,但他走得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林晚放慢脚步,与他并肩,或者说,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随时准备在他失去平衡时伸手搀扶。两人就这样,一个步履蹒跚,一个摇摇欲坠,在幽暗的地宫深处,朝着那布满复杂仪表盘和闪烁不定指示灯的古老控制台,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尽管林晚的眼眶依旧红肿,泪水仍在倔强地打着转,但她用力地抿紧了嘴唇,强行将它们锁在眼眶里。悲伤和自责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制下去------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为了赫连朔用半条命换来的生存机会,为了外面可能还在苦战或等待救援的同伴,也为了......所有人。他们不能倒在这里。
铀矿柱那幽冷的光芒,随着他们的移动,在身后拉长着摇曳的影子,仿佛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渺小的挣扎。光晕比之前更加黯淡,闪烁的节奏也似乎带上了一丝疲惫和不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在为这地宫深处两个渺小人类的坎坷命运,发出无声的、沉重的叹息。
然而,林晚和赫连朔的脚步,虽然缓慢、沉重、伴随着金属的噪音和压抑的喘息,却未曾真正停止。每一步的"咚"声和"咔哒"声,在这死寂的陵寝中,都敲击出一种近乎悲壮的节奏。绝望如同浓稠的黑暗般包裹着他们,但那一丝由责任、情谊和不屈意志点燃的微弱希望,却在两人沉默的并肩前行中,顽强地闪烁着。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只要还能呼吸,还能思考,还能迈出下一步,他们就绝不会放弃寻找那渺茫的、黑暗尽头可能存在的微光。
控制台上,大部分屏幕己经熄灭,只剩下少数几个关键的能量读数和辐射指标还在幽幽地亮着红光,像垂危病人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林晚伸出颤抖却稳定的手,拂去操作面板上厚厚的积尘。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按钮、每一根导管接口、每一处可能隐藏着古老机关或应急设计的缝隙。赫连朔则靠在一旁,强忍着剧痛,用他丰富的经验和知识,艰难地分析着那些残余的、意义不明的能量波动曲线图。空气里只剩下扳手拧动螺丝的细微声响、仪器内部偶尔发出的电流嗡鸣、以及两人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时间,在这深入地下的陵寝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绝望的废墟上,固执地挖掘着最后一丝生存的可能。新的危机,或许就隐藏在他们即将触碰的某个古老开关之后,但他们别无选择。
(http://kkxsz.com/book/jf0aee-29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