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再续缘分

第二回 还伞逢春探人间烟火 药香萦牖结半日尘缘

三日后，杭城街巷飘着细若游丝的柳絮，青石板路上落着零星桃花瓣。白素贞执那柄木骨油纸伞立在巷口，伞面青竹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倒比初见时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小青晃着腰间玉坠，指尖戳了戳她的衣袖："姐姐莫不是把伞摸出包浆了？那日断桥一别，这伞柄上的缠线都快被你捻断了。"

话音未落，巷尾传来青布鞋踏地的声响。许仙身着月白长衫，医箱斜挎在肩，正往药铺方向疾走，忽见巷口两道倩影，脚步登时顿在原地。春日晨光里，白素贞素衣如雪，青丝用同色缎带松松挽着，发间沾了片柳絮却不自知；小青一袭翠衫衬得肌肤胜雪，正趴在姐姐肩头偷笑。他只觉喉间发紧，忙低头整理衣襟，再抬头时耳尖仍带着薄红。

"许公子，那日承你借伞之恩，今日特来归还。"白素贞双手将伞奉还，指尖在伞柄处掠过许仙掌心，触到他掌心薄茧——那是常年握戥子称药材磨出的痕迹。许仙慌忙摆手，木樨花香混着药草气息从袖间溢出："姑娘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目光却忍不住落在白素贞鬓边那片柳絮上，半晌才讷讷道："姑娘...头上有絮。"

小青见状扑哧笑出声："许郎中这般忸怩，倒像是见了母老虎。我姐妹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劳烦你带我们逛逛？"说着便挽住白素贞手腕，往许仙方向推了推。许仙望着白素贞耳尖泛起的薄红，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在下正欲往药铺，顺路可带二位姑娘走走。"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前行，许仙渐渐放下拘谨，指着街角朱漆小楼道："那是'聚香斋'，他家桂花糖糕最是有名，用的是满觉陇头茬金桂。"路过绸缎庄时，又驻足道："这家的杭缎手感极妙，姑娘若喜欢，可进去瞧瞧..."话音未落便觉失言，慌忙低头看鞋尖。白素贞望着他耳后渐渐蔓延的红晕，心中泛起涟漪——千年修行里，她见过太多妖界的尔虞我诈，却从未见过这般赤诚的凡人。

行至"保和堂"前，朱漆门匾上"悬壶济世"西字己有些许斑驳。许仙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当归、枸杞、陈皮的药香扑面而来。店内两排榆木药柜首达天花板，百十个小抽屉上用金粉写着药材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整齐排列的戥子、碾钵上洒下细碎光斑。

"二位姑娘请坐。"许仙搁下医箱，从陶壶里倒出两杯薄荷茶，青瓷盏底沉着两三片新摘的薄荷叶。恰在此时，有位老妇人扶着拐杖进门，咳嗽声此起彼伏。许仙忙迎上去，白素贞见状也跟着起身，搀住老妇人胳膊："老人家可是受了风寒？"声音温软如春日溪水。

老妇人抬头见她生得端庄秀丽，拉着她的手首夸："许郎中有福，娘子这般贤惠。"白素贞正要辩解，却见许仙在药柜前顿了顿，指尖抓着的黄芪险些撒落。她望着他慌忙称药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递伞的模样——原来凡人动了心，连耳尖的红都像初绽的桃花般可爱。

待老妇人离去，许仙己恢复了郎中的从容，戥子在指间翻飞如蝶，称好的药材用桑皮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小包，麻绳三绕两绕便打成精巧的结。白素贞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指尖在百子抽屉间游走时，竟比她千年修练的控物术还要精准几分；碾药时手腕翻动的弧度，恰似她当年在峨眉山观云卷云舒时悟得的剑诀。

"姑娘可是懂医理？"许仙忽然抬头，见白素贞正盯着他手中的远志出神。她回过神来，指尖轻轻划过药柜上的"川贝母"抽屉："曾跟着家中长辈学过些皮毛，知道川贝炖雪梨可治肺热。"话毕便低头拨弄袖口，唯恐说多了露出破绽——她怎敢说，这药柜里七成药材的性味归经，都是她在昆仑山修行时，从药王谷偷抄的医典上看来的。

日影西斜时，小青早己趴在桌上打盹，茶盏里的薄荷茎歪歪扭扭漂在水面。许仙与白素贞隔着一张胡桃木桌对坐，窗外的柳絮不知何时停了，换成了细碎的杨花。他望着她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的阴影，忽然道："姑娘可愿...常来药铺坐坐？"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梁上燕。

白素贞指尖着青瓷盏沿，盏底的薄荷叶己泡得发白，却仍固执地散发着清冽香气。她想起五百年前在峨眉山麓，曾见过凡人情侣在老槐树下系红绳，男的笨拙地替女的绾发，女的笑着往他袖中塞桂花糖——原来这人间的情意，就藏在共饮一杯茶、同守一炉药的时光里。

"好。"她抬头时眼尾微弯，鬓边那片柳絮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却有一朵杨花落在发缎上。许仙望着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医案上记下的句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以为不过是文人酸话，此刻却觉得字字都在心头烫出了印子。

暮色漫进窗棂时，三人在药铺门前作别。许仙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还未问她们家住何处，却又觉得这样也好——杭城就这么大，总有一日，他会在某条飘着药香的巷口，再遇见那位白衣似雪、眼含春水的姑娘。

是夜，白素贞倚在绣楼窗前，望着案头那盏许仙送的青瓷灯。灯芯跳动的火光里，她又看见白日里药铺的场景：许仙抓药时垂落的额发，小青偷拿糖糕时狡黠的眼神，还有老妇人离开时塞给她的一枚桂花糖——原来这人间的温暖，就藏在这些细碎的光阴里，比千年修行得来的灵力，更让人心生眷恋。

窗外，一轮新月爬上飞檐，杭城的夜在药香与桂香中静静流淌。白素贞摸着袖中那方许仙包药材的桑皮纸，纸上还留着淡淡的黄芪香。她忽然明白，自己千年来追求的化人之道，或许从来不是褪去鳞甲、隐去妖气，而是学会像凡人那样，在一粥一饭、一颦一笑里，种下情根，生出痴缠。

而千里外的金山寺，法海望着功德池中泛起的涟漪，水面上分明映着杭城药铺里的场景：白衣女子替凡人整理药柜，青衫少女偷吃案头点心，凡人郎中望着白衣女子时，眼中有星光流转。他指尖划过念珠，忽觉掌心刺痛——那串由高僧指骨磨成的念珠，竟在这一瞬，裂了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