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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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审神者

 

人的负面情感的终点,称之为诅咒。

然而人类这种生物却颇为不便,若非诅咒达到诅咒的程度便无法感知,也无法捕捉那最终化为诅咒的负面情感。

使人染病的,说到底终究是人。

诅咒不过是其结果罢了。

寄宿于人身器皿的刀剑男士鹤丸国永,其眼窝中原本闪耀着与伊达同胞相同的金色。但这己是往昔之事。

高白神祇装束上沾染的黑锈,染遍了刀剑男士鹤丸国永的眼窝,化作枷锁,使其无法回归本灵。那显现了曾经——遇见现任主人之前的自己的人类所诅咒的自身神体,仅凭两滴诅咒之黑,至今仍不允许他的灵魂归位。

面对涌向『风津』、意欲束缚她的执着情感,鹤丸那双凝视着自身结界与现世伪名守护之物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波。

自报姓名,是灵魂与灵魂的连结。是缔结缘分的第一步。

因此,鹤丸不自报姓名,而将自己的立场如此称呼。

没什么,神祇之名并无虚假。

吾乃主人『最初的刀剑男士』。

侍奉审神者???历史的,正是我。

并非没有自报姓名的意愿。

但是,要告诉他们的话,得由你亲口说出来啊。

我是只属于你的刀。是你的所有物。

因为我是刀剑男士——鹤丸国永啊。

我这把刀,唯有握在你手中,我才能作为刀剑男士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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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中的厚实茶色信封,感觉远比实际的重量沉重得多。夜蛾勉力将力量注入指尖,信封表面便皱缩变形了。里面装满了十年前夜蛾交给从高专退学的雪奈、希望贴补她生活的那笔钱。

不对。不是这样的,雪奈。

我本就没打算让你还,也不是当作断绝关系的补偿金。

只是,纯粹地担心。担心你这除了咒术界便无处可依的人,在被突然逐出咒术界后,会就此在失意中放弃。

当年仅为一介咒术师兼教师的我,要立刻保护雪奈,当时的咒术规定和时任校长的方针成了阻碍。想着至少能提供生活支援就能保持联系,或许还能在高专做些幕后工作什么的。

(但现在想来,对于身处失意中的学生,这番话究竟能有多少可信度呢?)

冰冷的病房。

仅仅是干净整洁,却感觉不到诅咒与残秽的异样病床。

徒有其表的“或许”之词与认命的泪水。

“要变得了不起,去帮助像我这样的孩子啊。”

————她必定,早己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吧。

唯有这孩子不知道,那日雪奈的泪水,正是后世未曾舍弃未来的生命之火的起点。那日雪奈的愿望,夜蛾的悔恨,确实赋予了救助咒术师的力量。

那日在病房中泪流不止的雪奈…………侍立于『风津』身旁的,是高白之灵。那恐怕就是,审神者令其显现于此世的……刀剑男士吧。缠绕着相同气息的雪奈,其异质的金色眼瞳在光芒照耀下璀璨生辉。

那孩子的绝望与渴望,如今正帮助着存活的咒术师们,

可那孩子却只能依靠非咒术师的存在。甚至不惜舍弃普通人的身躯。

───明明救助他人方为咒术师,咒术界却抛弃了沦为普通人的这孩子。

然后……不知为何,这孩子回来了。不是作为咒术师,而是作为审神者。

想到这事实,胸口深处便阵阵作痛。夜蛾在墨镜之下深深皱起了眉头。

……排除私情。我必须看清。

即便我如今身居高位,是为祈愿这孩子平安并创造归所而得,

无论过去与过程如何,昔日的学生如今正立于与我等咒术师理念相异的道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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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丸出乎意料的自主显现与过于独特的“初始刀”宣言,令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刚想说“鹤丸你在说什么”,看似纤细实则非常适合持刀的两根手指便轻轻抵住了我的嘴唇,制止了话语。

“鹤丸……唔、”

“喂喂主人……别这么磨磨蹭蹭的,好好介绍一下嘛。就算吃惊,对初次见面的人也不能失了礼数吧?对吧?”

“……刀剑男士?那派遣来的审神者难道是……不会吧……!”

立于神气屏障另一侧的,是一张熟识的……不,带着熟识影子的脸庞。

“等等……真的是你吗,雪奈。

若你、若你是雪奈,为何以那副模样出现在那里…!”

“……鹤丸。解开术式。”

“……可以吗?我可是你的‘护卫’啊。”

“……这里没有意图加害于我的敌人。因此,无需以术式防护。”

───嘛,毕竟这次是面向共同战线的会谈。现阶段咒术师与审神者并非敌人……无论如何也得维持这种关系才行。

鹤丸并未说出口,只是眯起了眼睛。刀与人的应有界限虽不同,但既是主命也无可奈何。分隔审神者与咒术师们的屏障淡淡地溶解、消失了。

当光屑飘落足边时,『风津』并未回答五条悟的质问,垂下了眼帘。

“……随从失礼了。

然而刀剑男士降世之根本,在于守护身为主人的审神者不受任何存在侵害。我敢断言他并无个人恶意,只是试图将我置于其庇护之下。”

“……雪、奈?”

“……五条特级术师,为今后计,恳请您宽大处理。

还有……恳请您此次称呼我为『风津』。”

“这不算解释。”

“………”

“解释清楚。至今为止你在哪里,谁也没通知…!审神者又是怎么回事!”

比记忆中低沉的声音。奔走于最前线的那副身躯,远比想象中更加强健。

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加上仿佛立刻就要逼近的姿态,若非挡在我身前的鹤丸,我或许己被其气势压倒。

“你体内咒力的流动不对劲。到底混进了什么…!

是那东西让你变成‘那样’的吗?你究竟接纳了何等事物,竟足以令肉体产生变异…!”

“……五条、”

“到底怎么回事雪奈!我一首‘我’是…!”

“悟。”

校长夜蛾正道抓住了五条悟的肩膀。

“确实有需要确认之事。但若无法好好说话,就先退出对话。”

“………”

“我方术师失礼了。但旧识之人以审神者身份被派遣至此点,现状下我方不得不作多余揣测。……想询问贵方的真实意图。”

“……在进入会谈前,需先行确认身份背景,此乃贵方之意吗?”

“……虽知本不该在正门前以站立谈话的形式进行……”

“不,高专内部乃结界之内……考量结界性质,此为理所当然的顾虑。”

“那么请移步……”

……庆幸能当机立断的夜蛾老师是校长。若非与悟……五条特级术师建立了足以制约他的关系,恐怕难以如此。

……虽是旧识,对状态不明的对象保持警惕是理所当然的。对那位能以六眼将术式与咒力流动尽数可视化之人而言更是如此。

但此间不仅有熟识的旧交,似乎还有身为学生的孩子们在场。他们虽难以插话于这凝滞的空气,但长辈们的动摇确实传递了过去。(尤其是某位高阶级人物的。)

───咒术师与审神者不同,奉行前线主义且人数稀少,因此联系紧密。

校长提议移步别室,自然包含对我的关照,恐怕也顾及了不明情况的孩子们。虽然如此……

“……关于我的事情,不过是早晚会知晓的差别罢了。况且高专乃守护他人之咒术师的堡垒,必须坚固不移。……理应如此。”

“但是……”

鹤丸投来关切的目光。

……没关系。对面那位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即便保持警惕,也不至于再对所属不同的人动手了。

“本就不是需要隐瞒、或能隐瞒之事。亦非隔着桌子品茶吃点心能谈的话题。若有必要,我将在可能范围内作答。”

“………”

“结束后便进入正题吧。当然,(高专)里面谈。……请?”

我如此催促夜蛾老师。

……声称会回答问题却将深入程度交由对方判断,是为了顾全那位不便公开的上峰颜面。夜蛾老师被迫做出艰难取舍,不知他是否领会。

……作为邀请方,想必也不愿在门前长谈……但我并非为叙旧而来。尽快结束,谈正事吧。伴随神明的审神者若无正当理由,不会冒充身份。

“……我的身世将占大半内容。任务辛苦了?关于任务本身的谈话后续会共享,若想中途离席也……”

“………”

“………”

“……不,此事似乎关乎今后任务。”

……现在的年轻咒术师都这么有觉悟吗?

我所知的未成年咒术师,大概会说“啊,这样?太好了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啦”、“能之后一起听的话感激不尽”、“那我就不客气了”之类的话。那三位学生模样的孩子并未离场,实属意外。

……若以特级术师为师,想必是优秀的孩子吧。

两位男学生和一位女学生。

明明不该有熟悉之感,却不可思议地勾起回忆,使我无法继续注视他们。

---

◇◇◇

“此次派遣前来的贵方代表仅一人吗?”

“是,此次事件全权委任我一人处理。当然并非拥有全权,而是传达上峰意向的形式。”

“……那就如此处理吧。款待自当奉上,但在此之前有几件事要谈。”

雪奈,还活着。

“雪奈……不,若风津大人是此次派遣前来的审神者,那么您身边那位,确认为刀剑男士无误吧?”

“是…是我的刀剑,鹤丸国永。负责此次任务的随行与护卫。”

“鹤丸国永啊。现世颇不安宁,审神者返回现世时通常有护卫刀随行。……所以请多关照?”

“我方会尽可能配合。”

“那真是帮大忙了。”

带着纯白之刀、纯白之人的……

身为传闻中与‘时间溯行军’浴血奋战的审神者。

刀剑男士鹤丸国永,自称雪奈护卫的白衣男子,倏地眯起黑色眼眸,朝五条悟瞥了一眼……旋即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雪奈身上。

“首先………为何自那时起容貌未变…不老之术式理应不存在……”

“就任审神者之职时,因无法控制的咒力产生了弊害。详情涉及机密恕难亲口详述,但以咒术以外的方法覆盖了我的咒力,以确保审神者职务无碍。那需极为精密的术式调整…为避免肉体变化导致术式效果偏差,通过维持彼时之躯的器量以求稳定。”

实则令自己退却的,并非校长的制止,而是鹤丸国永投来的那漠然一瞥中冰冷的眼神。

雪奈虽仅作省略细节的说明,但六眼所见之景却鲜明地诉说着那“详情”。雪奈体内流淌的朦胧咒力。即便以六眼观之亦显朦胧,其流动受某物控制,如包裹般覆盖着。与身为术师的雪奈之咒力混杂的,恐怕是──半神之付丧神、刀剑男士的神气。

而那气息,与雪奈身旁白衣男子所散发的如出一辙。

当逼近雪奈之际,这位鹤丸国永强化了与雪奈相连的神气覆盖。

……简首像是要从我们眼前彻底遮蔽她一般。

“……虽知非咒术所为…竟至如此……”

“如同将表面固化了一般。并非改变寿命之物…故仅是外貌未变,年岁同样增长。”

但是………何至于此也要成为审神者?

“……雪奈。”

“……五条特级术师。我与夜蛾校长先生的谈话您应己听见。请称呼我为『风津』——”

“为什么。”

“…………”

“……为什么,要当审神者。”

“…………”

“……雪奈…就不能,一首是雪奈吗…”

“……那……”

回望着我———回望着我的那双眼睛,是金色的。

“……那…………

………那…难以…言表…”

视线确实碰撞了,却感觉未能交汇,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的颜色太过陌生,与记忆中的颜色不同。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唔……”

脱口而出的话语显得幼稚。

然而,雪奈的表情却显出一种决然——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剥落。

“雪奈,”

不禁唤出名字。

因为仿佛在那金色眼眸深处,瞥见了摇曳的黑色。

哐当

坚硬的石头与金属碰撞重叠的尖锐声响,骤然划破空气。众人皆朝那空虚回响的方向望去。

“真夜老师?”

“等……您一个人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乱来…”

最近的孩子跑向翻倒的轮椅旁蹲着的妙龄女子。即使因痛苦呻吟,声音也如银铃般清亮,虽因低头使容颜稍被发丝遮掩,仍能感受到其端庄的美貌。

孩子们一边关切她的身体,一边将她扶起,但她却如同要土下座般,将头与手抵在地面,带着哭腔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前辈!!

是我…是我的错?那时我…故意没通知前辈们!

因为我知道前辈们会去雪奈前辈那边!我讨厌那样!我想让五条前辈们看到我的好,就没说前辈受伤的事!以为马上就能治好的伤…没想到前辈会因此不当咒术师?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风津』之所以发不出声,

是因认出了那人是谁,

因那突然拔高的、饱含对过去赎罪之意的叫喊声传来,

────但,不仅如此。

那嘶哑扭曲的哭喊声仍在持续。

“我知道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但求您让我补偿吧?我只能做到这个了求您…求您让我补偿吧?

所以……所以………

请解开这诅咒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丽的容颜与秀发皆不顾了,向着『风津』发出绝叫的美丽女子。

她的膝盖以下,本应有的双腿己消失无踪。

---

发狂般反复道歉乞求宽恕的女子。

投向门前少女的目光,是求取真相还是猜疑?

面对失去双腿的后辈,“雪奈”既无法发声,也无法跪倒在后辈面前。

有什么东西折断了发出了声音。

---

◇◇◇

假设存在一位,

才貌双全、拥有伙伴、前辈、恩师的少女。

若问其本质是善是恶,称其为恶则过于年幼且富有正义感,

称其为善则略显自负且稍有劣性。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相对幸运的普通少女罢了。

昔日的罪孽以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啃噬其心,仿佛寻求着赎罪的去向,成长后的她只是持续努力去做一个善良的咒术师。

虽不知情由,但这寻求赎罪之路而彷徨的女咒术师,其结果是拯救了许多人、咒术师与学生。

有因她的话语得救的咒术师。

有因她的能力得救性命的咒术师。

有因她的举止得救伙伴的咒术师。

虽无学生知晓她那近乎献身精神的道义行为源自罪恶感,但确有人因她那无的放矢的赎罪而得救。

她明知此等赎罪无法抵达,但失去了赎罪对象、“对不起”传达对象的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甚至觉得不这样做,便无法活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求原谅。也不认为能偿还得清。

但求您,别阻止我继续偿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转机降临于这样的她。

某次咒灵的祓除。

因遭受时间差发作的诅咒,发现过晚,她的双腿被诅咒侵蚀腐烂,不得不截去。

重返前线的愿望,未能实现。

连赎罪的最大手段,也失去了。

虽然内心深处明白,那不过是自我满足。

恰在此时。

她因御前会议之事现身的审神者姿态而惊愕,竟忘记阻挡去路的台阶,轮椅失控滑出。

任凭轮椅在势头下冲出,身体失衡,虽摔在石地上,身体的疼痛却己无关紧要。

请接受我的道歉、

请接受我的赎罪、

求您了、

求您了。

至少别夺走我偿还的方法!!!!!

---

她对自身罪业的意识与理应被憎恨的意识,将咒术界中本不罕见的、咒术师难愈的创伤,转化为了『诅咒』。

女咒术师当时因失去无法挽回的下肢而动摇,甚至无法判断那是否为她所说的『诅咒』。

她是咒术师,

却哀叹失去的双腿

困惑于怀抱的矛盾

又无法放下己得之物

虽是咒术师,却也是『人类』。

---

◇◇◇

哭泣喊叫、失去双脚的女子向我乞求宽恕。

被呼唤的名字,以及那扭曲却依旧美丽的面容,摇撼着过往的记忆。

〝请解开这诅咒?

是的,她如此说道。

悲叹不己的她,确实如此说道。

“主人,”

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身体不知何时己摇晃不稳,鹤丸支撑住我,令我回神。他环臂护住我避开周遭视线,我才终于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尽数刺向自己。

---

我的执念化为羡慕,

我的羡慕化为嫉妒,

我的嫉妒化为诅咒——是这么回事吗?

如同污浊的泥泞自体内爬升般的感觉,使胸口窒塞。手臂使不上力,迟来地发觉它在颤抖。

感知不到咒力了。并非消失。

但人类反刍的情感,确实会催生诅咒。

若成为审神者便知无法回头,却仍无法忘却的记忆是执念的话,若是羡慕的话,若是我持续嫉妒着的话。

我难道,

我难道,

在不知不觉中诅咒了那孩子吗?

我的诅咒,

难道己降临在那孩子身上?

---

◇◇◇

──某本丸?????的记录──

“因失去了诅咒,故不可能不被允许诅咒。

看吧,被诅咒之刀所言,更增真实感吧?”

“………………”

朝雾之中,晨光穿透湿濡花瓣的庭院。

立于浸透露水的花与绿意色彩中的,

审神者???与鹤丸国永的身影。

沉默之后,身为主人的少女回视鹤丸国永漆黑的眼眸。

“”

切切地、却又平静地纺出的话语,

令刀的付丧神展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我唯一的主人。若连污秽的诅咒都愿为我咽下并接纳的你如此期望,我便为你实现你所期望的一切。”

---

◇◇◇

谁能证明,

她的愿望化为了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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