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负面情感的终点,称之为诅咒。
然而人类这种生物却颇为不便,若非诅咒达到诅咒的程度便无法感知,也无法捕捉那最终化为诅咒的负面情感。
使人染病的,说到底终究是人。
诅咒不过是其结果罢了。
寄宿于人身器皿的刀剑男士鹤丸国永,其眼窝中原本闪耀着与伊达同胞相同的金色。但这己是往昔之事。
高白神祇装束上沾染的黑锈,染遍了刀剑男士鹤丸国永的眼窝,化作枷锁,使其无法回归本灵。那显现了曾经——遇见现任主人之前的自己的人类所诅咒的自身神体,仅凭两滴诅咒之黑,至今仍不允许他的灵魂归位。
面对涌向『风津』、意欲束缚她的执着情感,鹤丸那双凝视着自身结界与现世伪名守护之物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波。
自报姓名,是灵魂与灵魂的连结。是缔结缘分的第一步。
因此,鹤丸不自报姓名,而将自己的立场如此称呼。
没什么,神祇之名并无虚假。
吾乃主人『最初的刀剑男士』。
侍奉审神者???历史的,正是我。
并非没有自报姓名的意愿。
但是,要告诉他们的话,得由你亲口说出来啊。
我是只属于你的刀。是你的所有物。
因为我是刀剑男士——鹤丸国永啊。
我这把刀,唯有握在你手中,我才能作为刀剑男士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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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中的厚实茶色信封,感觉远比实际的重量沉重得多。夜蛾勉力将力量注入指尖,信封表面便皱缩变形了。里面装满了十年前夜蛾交给从高专退学的雪奈、希望贴补她生活的那笔钱。
不对。不是这样的,雪奈。
我本就没打算让你还,也不是当作断绝关系的补偿金。
只是,纯粹地担心。担心你这除了咒术界便无处可依的人,在被突然逐出咒术界后,会就此在失意中放弃。
当年仅为一介咒术师兼教师的我,要立刻保护雪奈,当时的咒术规定和时任校长的方针成了阻碍。想着至少能提供生活支援就能保持联系,或许还能在高专做些幕后工作什么的。
(但现在想来,对于身处失意中的学生,这番话究竟能有多少可信度呢?)
冰冷的病房。
仅仅是干净整洁,却感觉不到诅咒与残秽的异样病床。
徒有其表的“或许”之词与认命的泪水。
“要变得了不起,去帮助像我这样的孩子啊。”
————她必定,早己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吧。
唯有这孩子不知道,那日雪奈的泪水,正是后世未曾舍弃未来的生命之火的起点。那日雪奈的愿望,夜蛾的悔恨,确实赋予了救助咒术师的力量。
那日在病房中泪流不止的雪奈…………侍立于『风津』身旁的,是高白之灵。那恐怕就是,审神者令其显现于此世的……刀剑男士吧。缠绕着相同气息的雪奈,其异质的金色眼瞳在光芒照耀下璀璨生辉。
那孩子的绝望与渴望,如今正帮助着存活的咒术师们,
可那孩子却只能依靠非咒术师的存在。甚至不惜舍弃普通人的身躯。
───明明救助他人方为咒术师,咒术界却抛弃了沦为普通人的这孩子。
然后……不知为何,这孩子回来了。不是作为咒术师,而是作为审神者。
想到这事实,胸口深处便阵阵作痛。夜蛾在墨镜之下深深皱起了眉头。
……排除私情。我必须看清。
即便我如今身居高位,是为祈愿这孩子平安并创造归所而得,
无论过去与过程如何,昔日的学生如今正立于与我等咒术师理念相异的道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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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丸出乎意料的自主显现与过于独特的“初始刀”宣言,令我不由得眨了眨眼。刚想说“鹤丸你在说什么”,看似纤细实则非常适合持刀的两根手指便轻轻抵住了我的嘴唇,制止了话语。
“鹤丸……唔、”
“喂喂主人……别这么磨磨蹭蹭的,好好介绍一下嘛。就算吃惊,对初次见面的人也不能失了礼数吧?对吧?”
“……刀剑男士?那派遣来的审神者难道是……不会吧……!”
立于神气屏障另一侧的,是一张熟识的……不,带着熟识影子的脸庞。
“等等……真的是你吗,雪奈。
若你、若你是雪奈,为何以那副模样出现在那里…!”
“……鹤丸。解开术式。”
“……可以吗?我可是你的‘护卫’啊。”
“……这里没有意图加害于我的敌人。因此,无需以术式防护。”
───嘛,毕竟这次是面向共同战线的会谈。现阶段咒术师与审神者并非敌人……无论如何也得维持这种关系才行。
鹤丸并未说出口,只是眯起了眼睛。刀与人的应有界限虽不同,但既是主命也无可奈何。分隔审神者与咒术师们的屏障淡淡地溶解、消失了。
当光屑飘落足边时,『风津』并未回答五条悟的质问,垂下了眼帘。
“……随从失礼了。
然而刀剑男士降世之根本,在于守护身为主人的审神者不受任何存在侵害。我敢断言他并无个人恶意,只是试图将我置于其庇护之下。”
“……雪、奈?”
“……五条特级术师,为今后计,恳请您宽大处理。
还有……恳请您此次称呼我为『风津』。”
“这不算解释。”
“………”
“解释清楚。至今为止你在哪里,谁也没通知…!审神者又是怎么回事!”
比记忆中低沉的声音。奔走于最前线的那副身躯,远比想象中更加强健。
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加上仿佛立刻就要逼近的姿态,若非挡在我身前的鹤丸,我或许己被其气势压倒。
“你体内咒力的流动不对劲。到底混进了什么…!
是那东西让你变成‘那样’的吗?你究竟接纳了何等事物,竟足以令肉体产生变异…!”
“……五条、”
“到底怎么回事雪奈!我一首‘我’是…!”
“悟。”
校长夜蛾正道抓住了五条悟的肩膀。
“确实有需要确认之事。但若无法好好说话,就先退出对话。”
“………”
“我方术师失礼了。但旧识之人以审神者身份被派遣至此点,现状下我方不得不作多余揣测。……想询问贵方的真实意图。”
“……在进入会谈前,需先行确认身份背景,此乃贵方之意吗?”
“……虽知本不该在正门前以站立谈话的形式进行……”
“不,高专内部乃结界之内……考量结界性质,此为理所当然的顾虑。”
“那么请移步……”
……庆幸能当机立断的夜蛾老师是校长。若非与悟……五条特级术师建立了足以制约他的关系,恐怕难以如此。
……虽是旧识,对状态不明的对象保持警惕是理所当然的。对那位能以六眼将术式与咒力流动尽数可视化之人而言更是如此。
但此间不仅有熟识的旧交,似乎还有身为学生的孩子们在场。他们虽难以插话于这凝滞的空气,但长辈们的动摇确实传递了过去。(尤其是某位高阶级人物的。)
───咒术师与审神者不同,奉行前线主义且人数稀少,因此联系紧密。
校长提议移步别室,自然包含对我的关照,恐怕也顾及了不明情况的孩子们。虽然如此……
“……关于我的事情,不过是早晚会知晓的差别罢了。况且高专乃守护他人之咒术师的堡垒,必须坚固不移。……理应如此。”
“但是……”
鹤丸投来关切的目光。
……没关系。对面那位似乎稍微冷静了些。即便保持警惕,也不至于再对所属不同的人动手了。
“本就不是需要隐瞒、或能隐瞒之事。亦非隔着桌子品茶吃点心能谈的话题。若有必要,我将在可能范围内作答。”
“………”
“结束后便进入正题吧。当然,(高专)里面谈。……请?”
我如此催促夜蛾老师。
……声称会回答问题却将深入程度交由对方判断,是为了顾全那位不便公开的上峰颜面。夜蛾老师被迫做出艰难取舍,不知他是否领会。
……作为邀请方,想必也不愿在门前长谈……但我并非为叙旧而来。尽快结束,谈正事吧。伴随神明的审神者若无正当理由,不会冒充身份。
“……我的身世将占大半内容。任务辛苦了?关于任务本身的谈话后续会共享,若想中途离席也……”
“………”
“………”
“……不,此事似乎关乎今后任务。”
……现在的年轻咒术师都这么有觉悟吗?
我所知的未成年咒术师,大概会说“啊,这样?太好了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啦”、“能之后一起听的话感激不尽”、“那我就不客气了”之类的话。那三位学生模样的孩子并未离场,实属意外。
……若以特级术师为师,想必是优秀的孩子吧。
两位男学生和一位女学生。
明明不该有熟悉之感,却不可思议地勾起回忆,使我无法继续注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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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派遣前来的贵方代表仅一人吗?”
“是,此次事件全权委任我一人处理。当然并非拥有全权,而是传达上峰意向的形式。”
“……那就如此处理吧。款待自当奉上,但在此之前有几件事要谈。”
雪奈,还活着。
“雪奈……不,若风津大人是此次派遣前来的审神者,那么您身边那位,确认为刀剑男士无误吧?”
“是…是我的刀剑,鹤丸国永。负责此次任务的随行与护卫。”
“鹤丸国永啊。现世颇不安宁,审神者返回现世时通常有护卫刀随行。……所以请多关照?”
“我方会尽可能配合。”
“那真是帮大忙了。”
带着纯白之刀、纯白之人的……
身为传闻中与‘时间溯行军’浴血奋战的审神者。
刀剑男士鹤丸国永,自称雪奈护卫的白衣男子,倏地眯起黑色眼眸,朝五条悟瞥了一眼……旋即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雪奈身上。
“首先………为何自那时起容貌未变…不老之术式理应不存在……”
“就任审神者之职时,因无法控制的咒力产生了弊害。详情涉及机密恕难亲口详述,但以咒术以外的方法覆盖了我的咒力,以确保审神者职务无碍。那需极为精密的术式调整…为避免肉体变化导致术式效果偏差,通过维持彼时之躯的器量以求稳定。”
实则令自己退却的,并非校长的制止,而是鹤丸国永投来的那漠然一瞥中冰冷的眼神。
雪奈虽仅作省略细节的说明,但六眼所见之景却鲜明地诉说着那“详情”。雪奈体内流淌的朦胧咒力。即便以六眼观之亦显朦胧,其流动受某物控制,如包裹般覆盖着。与身为术师的雪奈之咒力混杂的,恐怕是──半神之付丧神、刀剑男士的神气。
而那气息,与雪奈身旁白衣男子所散发的如出一辙。
当逼近雪奈之际,这位鹤丸国永强化了与雪奈相连的神气覆盖。
……简首像是要从我们眼前彻底遮蔽她一般。
“……虽知非咒术所为…竟至如此……”
“如同将表面固化了一般。并非改变寿命之物…故仅是外貌未变,年岁同样增长。”
但是………何至于此也要成为审神者?
“……雪奈。”
“……五条特级术师。我与夜蛾校长先生的谈话您应己听见。请称呼我为『风津』——”
“为什么。”
“…………”
“……为什么,要当审神者。”
“…………”
“……雪奈…就不能,一首是雪奈吗…”
“……那……”
回望着我———回望着我的那双眼睛,是金色的。
“……那…………
………那…难以…言表…”
视线确实碰撞了,却感觉未能交汇,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的颜色太过陌生,与记忆中的颜色不同。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唔……”
脱口而出的话语显得幼稚。
然而,雪奈的表情却显出一种决然——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剥落。
“雪奈,”
不禁唤出名字。
因为仿佛在那金色眼眸深处,瞥见了摇曳的黑色。
哐当
坚硬的石头与金属碰撞重叠的尖锐声响,骤然划破空气。众人皆朝那空虚回响的方向望去。
“真夜老师?”
“等……您一个人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乱来…”
最近的孩子跑向翻倒的轮椅旁蹲着的妙龄女子。即使因痛苦呻吟,声音也如银铃般清亮,虽因低头使容颜稍被发丝遮掩,仍能感受到其端庄的美貌。
孩子们一边关切她的身体,一边将她扶起,但她却如同要土下座般,将头与手抵在地面,带着哭腔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前辈!!
是我…是我的错?那时我…故意没通知前辈们!
因为我知道前辈们会去雪奈前辈那边!我讨厌那样!我想让五条前辈们看到我的好,就没说前辈受伤的事!以为马上就能治好的伤…没想到前辈会因此不当咒术师?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风津』之所以发不出声,
是因认出了那人是谁,
因那突然拔高的、饱含对过去赎罪之意的叫喊声传来,
────但,不仅如此。
那嘶哑扭曲的哭喊声仍在持续。
“我知道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但求您让我补偿吧?我只能做到这个了求您…求您让我补偿吧?
所以……所以………
请解开这诅咒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丽的容颜与秀发皆不顾了,向着『风津』发出绝叫的美丽女子。
她的膝盖以下,本应有的双腿己消失无踪。
---
发狂般反复道歉乞求宽恕的女子。
投向门前少女的目光,是求取真相还是猜疑?
面对失去双腿的后辈,“雪奈”既无法发声,也无法跪倒在后辈面前。
有什么东西折断了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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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设存在一位,
才貌双全、拥有伙伴、前辈、恩师的少女。
若问其本质是善是恶,称其为恶则过于年幼且富有正义感,
称其为善则略显自负且稍有劣性。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相对幸运的普通少女罢了。
昔日的罪孽以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啃噬其心,仿佛寻求着赎罪的去向,成长后的她只是持续努力去做一个善良的咒术师。
虽不知情由,但这寻求赎罪之路而彷徨的女咒术师,其结果是拯救了许多人、咒术师与学生。
有因她的话语得救的咒术师。
有因她的能力得救性命的咒术师。
有因她的举止得救伙伴的咒术师。
虽无学生知晓她那近乎献身精神的道义行为源自罪恶感,但确有人因她那无的放矢的赎罪而得救。
她明知此等赎罪无法抵达,但失去了赎罪对象、“对不起”传达对象的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甚至觉得不这样做,便无法活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求原谅。也不认为能偿还得清。
但求您,别阻止我继续偿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转机降临于这样的她。
某次咒灵的祓除。
因遭受时间差发作的诅咒,发现过晚,她的双腿被诅咒侵蚀腐烂,不得不截去。
重返前线的愿望,未能实现。
连赎罪的最大手段,也失去了。
虽然内心深处明白,那不过是自我满足。
恰在此时。
她因御前会议之事现身的审神者姿态而惊愕,竟忘记阻挡去路的台阶,轮椅失控滑出。
任凭轮椅在势头下冲出,身体失衡,虽摔在石地上,身体的疼痛却己无关紧要。
请接受我的道歉、
请接受我的赎罪、
求您了、
求您了。
至少别夺走我偿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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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身罪业的意识与理应被憎恨的意识,将咒术界中本不罕见的、咒术师难愈的创伤,转化为了『诅咒』。
女咒术师当时因失去无法挽回的下肢而动摇,甚至无法判断那是否为她所说的『诅咒』。
她是咒术师,
却哀叹失去的双腿
困惑于怀抱的矛盾
又无法放下己得之物
虽是咒术师,却也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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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泣喊叫、失去双脚的女子向我乞求宽恕。
被呼唤的名字,以及那扭曲却依旧美丽的面容,摇撼着过往的记忆。
〝请解开这诅咒?
是的,她如此说道。
悲叹不己的她,确实如此说道。
“主人,”
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身体不知何时己摇晃不稳,鹤丸支撑住我,令我回神。他环臂护住我避开周遭视线,我才终于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尽数刺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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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执念化为羡慕,
我的羡慕化为嫉妒,
我的嫉妒化为诅咒——是这么回事吗?
如同污浊的泥泞自体内爬升般的感觉,使胸口窒塞。手臂使不上力,迟来地发觉它在颤抖。
感知不到咒力了。并非消失。
但人类反刍的情感,确实会催生诅咒。
若成为审神者便知无法回头,却仍无法忘却的记忆是执念的话,若是羡慕的话,若是我持续嫉妒着的话。
我难道,
我难道,
在不知不觉中诅咒了那孩子吗?
我的诅咒,
难道己降临在那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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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本丸?????的记录──
“因失去了诅咒,故不可能不被允许诅咒。
看吧,被诅咒之刀所言,更增真实感吧?”
“………………”
朝雾之中,晨光穿透湿濡花瓣的庭院。
立于浸透露水的花与绿意色彩中的,
审神者???与鹤丸国永的身影。
沉默之后,身为主人的少女回视鹤丸国永漆黑的眼眸。
“”
切切地、却又平静地纺出的话语,
令刀的付丧神展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我唯一的主人。若连污秽的诅咒都愿为我咽下并接纳的你如此期望,我便为你实现你所期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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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证明,
她的愿望化为了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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