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
怪物的残骸与周富海的无头尸身一同浸泡在污血之中。
牛笑月白衣染血，剑尖垂地，清冽的剑意尚未完全收敛。
她将那名死去的青莲弟子衣物和断剑珍惜的收了起来。
空气中肃杀的气息己经消散。
只余一种灵气被污染的污秽气息。
她看着那些被救下、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幸存百姓，他们的眼神空洞，恐惧未消，却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她带着这些百姓走出城主府，此刻门外己经围着一大群百姓。
牛笑月将周富海的头颅高高抛了出去。
来此处的百姓瞬间落泪。
“城主！”
“城主死了！”
霎那间，百姓们全为周富海悲伤。
牛笑月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周富海死亡前的声音，她心中泛起复杂的涟漪但从未认为自己做错。
牛笑月清冷的声音贯穿整个城主府。
周富海己伏诛。”
“怪物，亦己被我斩灭。”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脑海中想到密室内散落一地的枯骨，宛如炼狱，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揭露：
“密室内的怪物并非光明城的守护神，乃是食人血肉的邪魔！
你们所见之失踪百姓，皆是被周富海诱骗或强掳至此，沦为这怪物的口粮！
他以尔等性命为饵，豢养此等邪物，换取所谓安宁，实乃罪大恶极！”
她以为会看到愤怒，看到被欺骗后的醒悟，看到对周富海的唾弃。
然而——
现场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刚被牛笑月救下，解开绳索的瘦弱男子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泪水，声音沙哑：“可……可城主他救了我的妻儿啊！”
他说完这句话，现场百姓瞬间被触动。
犹如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是啊！仙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跪下，浑浊的泪水滑落，“没有城主，没有……没有那“守护神”，城外那些妖兽早就冲进来，把我们都吃了！我儿子……我儿子就是去年自愿去侍奉“守护神”的，他走前说，换了我们娘仨能在内城活命，值了！”
她指着密室深处，仿佛那里还有她儿子的影子。
“城主说了，是自愿的！献身的人，家里人都能进内城圈，有房子，有活计！”
另一个中年汉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是复杂的悲伤与认同，“以前是什么日子？妖兽一来，死的人一片一片的！尸首都收不回来！现在……现在至少知道怎么死，死了家里还有人能活得好点！”
“城外圈那些流民，都是活不下去才涌来的！城主收留他们，给他们一口吃的……虽然苦，可好歹有条活路！现在……现在“守护神”没了，城主也没了，谁来管我们？谁来杀妖兽？”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哭泣声此起彼伏。
“仙长，您法力高强，可您能天天守着我们吗？”一个抱着幼儿的妇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们……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城主……他用他的法子，让我们少死了好多人！
我们……我们恨那吃人的怪物，可……可我们也……也记着城主的好啊！”
百姓们的话语，像一把把锤子，将牛笑月心中的“正义”粉碎。
他们不是愚昧，他们不是被诓骗去喂食妖兽，这是他们挣扎求生的血泪史。
所有百姓都明白，强大的仙人是不会管他们的，在这乱世，平民的性命，犹如蝼蚁。
周富海的“功绩”，哪怕是扭曲的，他用部分人的死，换取多数人的生，绝望中的百姓自愿献出生命换取家人的活。
这是伟大的，只有人类才有的奉献精神！
他们的痛己经远远超越自己口中“以人饲魔”的滔天罪恶。
牛笑月的心忽然好痛，又忽然迷茫。
她看着那一张张布满风霜、恐惧、悲伤却带着某种奇异“感恩”的脸庞，听着他们诉说着周富海如何组织防御、如何在灾年开仓、如何“公平”地执行那套用生命换庇护的规则……牛笑月握着剑的手，第一次感到了沉重，一种超越战斗、超越斩妖除魔的沉重。
周富海的话语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你们仙人只把我们当做工具！
——谁会派修士保护我们？
——我想让百姓过的好，死的少，早己付出我全部努力！
但！
他错了！
手段大错特错！
以邪魔为守护，以同胞为血食，此乃逆天悖理，罪不容诛！
牛笑月的道心在这一点上坚如铁石，斩杀周富海与邪魔，她无悔！
若全世界都走这样的法子，天下迟早灭亡。
但……他说的困境，是真的。
百姓的恐惧和依赖，也是真的。
现在又有一个疑问出现在牛笑月的脑海中。
那邪魔的实力己经十分接近炼气巅峰了，怎么会听从一个人类城主的命令。
如果说是一般的炼气二三层的修士听令于一位人类城主还是说的过去的。
毕竟低级别的炼气修士还是非常多的。
“你们……可知那怪物为何会听命于周富海？”牛笑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邪物的力量远超周富海这个凡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老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听……听城主大人醉酒时提过一嘴，好像是某个人送给他的，教他用秘法控制。”
牛笑月沉默。
这中间的缘由倒是十分蹊跷。
看着眼前绝望无助的百姓，看着这座失去了“守护”即将面临妖兽威胁的光明城，牛笑月心中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的裂痕。
除魔卫道，天经地义。
但道在何处？卫了谁的道？
杀了邪魔，斩了罪魁，却似乎亲手推倒了这些挣扎求生之人赖以存身的、摇摇欲坠的高墙。
她救下了一密室的人，却可能将一城的人推向更恐怖的深渊。
“我……会留下。”牛笑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却异常清晰，“在青莲宗派人接手此地之前，我会暂驻光明城，护佑尔等周全。”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以她的剑，暂时成为新的屏障。
百姓们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嚎与叩拜：“谢仙长！谢仙长慈悲！”
“仙长救救我们！”
他们感激涕零，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看着匍匐在地的百姓，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感激，牛笑月心中没有丝毫除魔后的畅快，也没有庇护众生的欣慰。
只有一片冰冷的茫然。
她能守这一城一时，可能守百城一世？
此地的妖兽被阻，他处的邪魔又当如何？
周富海以邪道求存是错，可她所依仗的仙门正道，在这广袤而苦难的人间，是否真的及时雨露均沾？
那些死在妖兽爪牙下的数千亡魂，难道就比死在怪物口中的数百亡魂更该死？
她今日之举，对光明城的百姓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她不知道，但是她要遵从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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