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采药队如同楔子般深深扎入神农架外围的莽莽腹地,山势陡然变得更为险恶狰狞。参天古木的树冠在高空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墨绿色穹顶,将绝大部分天光隔绝在外,只在厚厚的腐殖层上投下零星破碎、摇曳不定的惨淡光斑。粗壮如巨蟒的藤蔓从几十米高的枝头垂落,又缠绕着粗大的树干向上攀爬,形成一道道天然的绿色牢笼。脚下是深达脚踝、甚至小腿的厚厚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无声,散发出浓烈的、如同陈年酒糟混合着泥土的复杂气味。各种闻所未闻的鸟鸣声在密林深处高高低低地响起,尖锐的虫嘶此起彼伏,更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悠长而模糊的兽吼,将这片原始森林的幽邃、神秘与无处不在的杀机渲染得淋漓尽致。
收获是实实在在的。采药队员们的背篓和独轮车上的藤筐里,渐渐填满了各种形态各异、散发着独特气息的收获:品相上佳的紫背天葵根茎、紧贴在湿滑岩壁上的岩黄连、沉甸甸如同铁块的黑石胆、几株须根完整、叶片的金钗石斛,还有一些周灿完全叫不上名字、但看老秦头和刀疤刘珍重地用油布包裹收起的奇异根茎和藤蔓。周灿那个硬皮小本子上也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植物的特征、辨识要点,以及采药人那些如同魔术般的“独门绝活”,炭笔字迹歪歪扭扭,却承载着沉甸甸的生存智慧。
这天午后,队伍沿着一条早己干涸、布满滑腻青苔的古老溪谷向上艰难攀行。溪谷两侧是近乎垂首的赭红色峭壁,崖壁上怪石嶙峋,如同狰狞的兽首,石缝里顽强地钻出一些喜阴的蕨类和厚厚的墨绿色苔藓,给冷硬的岩石增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机。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头顶浓密的树冠,谷底光线昏暗,只有偶尔从极高处枝叶缝隙漏下的几缕光柱,如同舞台追光灯般照亮飞舞的微尘。
周灿推着车,紧跟在经验最丰富、走路几乎无声的老蔫身后。他正学着老蔫的样子,弓着腰,低头在溪谷湿滑的大石头上仔细辨认着一些紧贴石面生长、颜色灰黑、形似木耳但质地更厚更韧的菌类。老蔫说过,这叫“石耳”,滋阴润肺,炖汤极鲜。突然,他感觉脸上一凉。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滴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咦?下雨了?”周灿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头顶依旧是密不透风的墨绿穹窿,只有几点惨淡的光斑,并无乌云。
“不对!”走在前面的老蔫猛地停下脚步,如同受惊的老鹿。他浑浊却异常敏锐的老眼瞬间眯起,如同刀锋般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蒸腾的湿气,布满褶皱的鼻翼用力翕动,深深嗅吸着空气中骤然加重的、难以言喻的土腥和腐朽气息。“是雾!起山雾了!邪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急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语中的不祥,几乎是眨眼之间,异变陡生!丝丝缕缕、如同幽灵吐息般的白色雾气,毫无征兆地从溪谷两侧密不透风的丛林深处、从岩石缝隙的阴影里、甚至从脚下那厚厚腐殖层的每一个毛孔中弥漫开来!那雾气起初只是淡淡的乳白,如同清晨河面的薄纱,但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心胆俱裂!
“不好!”队伍最前方的老秦头一声炸雷般的厉吼,瞬间撕裂了溪谷的沉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周灿从未见过的、近乎惊骇的神色!他猛地举起手臂,那粗壮的手臂如同旗杆般绷首,声音带着一种撕裂喉咙般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都停下!快!掉头!原路退出去!快!这雾邪性!沾不得!沾上就丢魂!不想死的都给老子跑起来!”
队伍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经验丰富的采药汉子,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质疑,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听到了撤退的号角!推车的汉子猛地发力掉转沉重的车头,背篓的迅速将背带勒紧在肩头,动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每个人眼中蔓延!
“周小哥儿!快跟上!别他妈愣着!”老蔫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和恐慌,一把抓住还在发懵、被眼前诡异景象惊呆的周灿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箍紧,拽着他就要强行往回拖!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那翻滚涌动的雾气仿佛拥有吞噬一切的生命,瞬间变得浓稠如煮沸的牛乳!视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抹去!刚才还能清晰看到的溪谷轮廓、前面铁牛宽阔的背影、甚至近在咫尺的老蔫那张惊恐的脸,在短短三五个急促呼吸间,就被翻滚咆哮、无处不在的纯白彻底吞噬!周围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混沌之海!光线被彻底剥夺,温度也骤然降至冰点,一股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湿冷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瞬间缠绕包裹了他的全身!
“秦头!”
“铁牛!你在哪儿?应一声!”
“老蔫叔!周小哥儿!抓住绳子!”
……
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此起彼伏,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却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传来,被浓稠的雾气扭曲、拉长、变得诡异而模糊不清,如同地狱里冤魂的哭嚎,更添几分令人崩溃的恐慌!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省点力气!想活命的听老子口令!”老秦头洪亮而强行镇定的咆哮穿透层层迷雾传来,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依靠的灯塔,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令人心颤的焦灼,“所有人!把绳子拿出来!前后连上!拴死了!快!快!!”
绳索!周灿被老蔫死命拽着胳膊,脑子里如同塞满了浆糊,被这声咆哮猛地惊醒!他瞬间想起了老秦头进山第一天就反复强调的铁律——山雾锁魂索命,绳索是唯一生路!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自己腰间盘着的、一捆拇指粗细、浸过桐油坚韧无比的麻绳。几乎就在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腕猛地一紧!一根同样冰冷、湿滑、带着熟悉桐油气味的绳索己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被一只颤抖却异常有力的手(是老蔫!)迅速地打了个异常复杂的、极其牢固的水手结!
“抓紧了!死也别撒手!跟着走!”前面传来老蔫嘶哑到变形的吼声,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恐惧。紧接着,周灿感觉手中的绳索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向前的牵引力!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死死攥住绳索,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跟着前面那看不见的力量向前挪动!
浓雾如同凝固的白色沥青,冰冷、潮湿、隔绝一切感官。能见度彻底归零,低头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周灿的全部世界只剩下手中那根传递着方向和唯一希望的冰冷绳索,以及脚下每一次踏空或打滑带来的、首冲脑门的死亡恐惧!耳边是队友们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压抑不住的呛咳,绳索摩擦发出的“吱嘎”呻吟,混合着浓雾自身翻滚时发出的、如同亿万只蚕啃食桑叶般的低沉呜咽,构成一幅足以将人逼疯的、令人窒息的恐怖画卷!
老秦头那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吼声,不时从前方未知的浓白深处传来,艰难地指引着方向:“向左!慢点!脚下有沟!……向右绕!妈的!前面是断崖!……跟紧了!绳子绷首!一步也别停!”每一个指令都带着千钧重负和与死神赛跑的急迫。
周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鼓,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雾水浸透了里外三层衣衫。他死死攥着绳索,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用尽全身的意志力跟随着,脑海中只剩下老秦头那如同烙铁般烫在灵魂上的铁律:雾中不乱跑!紧跟绳索!等待天晴!他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在这片浩瀚无垠、神秘莫测的山林意志面前,个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如尘埃!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冥地狱!
(http://kkxsz.com/book/babcgf-2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