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野初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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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野初课

 

崎岖的山路如同被巨兽随意丢弃的肠子,在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中扭曲攀升。车轮碾压过棱角尖锐的碎石、盘根错节的树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噔”闷响,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空气潮湿闷热得如同巨大的蒸笼,浓烈得化不开的腐叶气息、肥沃黑土的腥气、某种不知名野花甜腻到发齁的浓香,还有隐隐约约的动物粪便味道,混合成一股原始森林特有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野性气息,蛮横地钻进鼻腔,霸道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古老主权。

周灿推着那辆“轻省”的独轮车,缀在队伍最末尾,早己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崭新的靛蓝衣裤紧紧贴在身上,被汗水、尘土和沿途蹭上的草汁染得花花绿绿,湿漉漉黏糊糊的,异常难受。脚下的山路坡度越来越陡峭,脚下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让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看似轻便的空车此刻也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奋力推动,都牵扯着酸胀欲裂的腰背肌肉和火辣辣疼痛的手臂。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拼命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努力跟上前面铁牛那稳健的步伐,不敢有丝毫松懈。老秦头那句“手脚麻利点”如同无形的鞭子,时刻悬在头顶抽打着他。

“嘿!小子!喘得跟俺家那头拉了一天磨的老驴似的!这才哪到哪?”前面的铁牛回过头,看着周灿面红耳赤、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咱们这趟,才刚蹭着神农架的脚后跟呢!连边儿皮都算不上!真正钻老林子的好日子,嘿,还在后头排着队等你呢!”他语气轻松,仿佛这陡峭的山路只是饭后散步。

周灿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行了,铁牛,少搁那扯淡吓唬人!”老秦头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在一处向阳的、相对平坦的岩石坡地停下脚步,卸下肩头沉重的背篓,“砰”地一声放在地上,激起一片微尘。他抹了把脸上小溪般流淌的汗水,指着坡地边缘一片长势旺盛、叶片肥厚油亮、开着星星点点淡紫色小花的植物丛,对周灿招招手,“周小哥儿,过来!喘口气,喝口水!顺便……给你上上这进山的第一课!”

队伍如蒙大赦,纷纷卸下行囊,找地方坐下,拿出水囊“咕咚咕咚”灌水。周灿更是如蒙大赦,感觉肺部都快炸开了,腿一软,几乎是瘫坐在一块冰凉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他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水囊,拔开塞子,仰头就灌,清凉的山泉水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解脱。

老秦头走到周灿身边,一屁股坐下,粗壮的大腿几乎挨着周灿。他解下腰间的黄铜酒壶,“啵”地一声拔开软木塞,一股浓烈辛辣、带着草药味的劣质烧刀子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哈”声,咂咂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坡地西周茂密的植被,最终定格在那片淡紫色小花上。

“周小哥儿,”老秦头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片植物,“认得那是啥玩意儿不?”

周灿茫然地摇摇头,看着那些叶片和花朵,只觉得眼熟,却叫不上名字。在周记药铺里,他认得的是切好晒干、装在抽屉里的药材,对这种扎根于泥土、生机勃勃的活物,他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紫背天葵!”老秦头眼中闪过一丝猎人发现猎物般的精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好东西!根茎入药,清热凉血,解毒消肿,治热毒疮痈、跌打肿痛,都是好手!年份嘛……”他站起身,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他走到那片植物前,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拨开植株根部周围的杂草,露出那深扎在褐色土壤中的根茎。他捻起一点根茎旁的泥土,放在指尖搓了搓,感受着土质的粗细和湿度,又凑近鼻尖闻了闻那泥土特有的气息。接着,他的目光如同尺子般丈量着暴露出来的根茎——粗细、颜色深浅、表皮纹路、根须的疏密程度……

“看这土色,向阳坡,沙质带腐叶,透水性好。根茎粗壮如小儿臂,皮色深褐透紫纹,根须密实如龙须……嗯,”老秦头沉吟片刻,眼中精光更盛,“少说也有七八个年头了!药性足得很!”话音未落,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抽出那把特制的小巧鹤嘴药锄,手腕一抖,锄尖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插入紫背天葵根部周围的缝隙,动作轻巧得如同在拨弄琴弦。手腕再一旋一撬,另一只手早己准备好一块厚实的油布,在根茎松动脱离泥土的瞬间稳稳托住!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那株珍贵的紫背天葵连同包裹着少量原土的根须,完好无损地落入油布之中,被他迅速而仔细地包裹起来。

“好手法!老秦头这手‘金钩探月’,还是这么利索!”旁边一个干瘦黝黑、外号“老蔫”的老药农倚着背篓,忍不住赞了一声,声音沙哑。

周灿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这精准的判断,这举重若轻的手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仿佛看到父亲在铺子里一丝不苟称量药材时的那种专注,却又多了一种与山林搏斗磨砺出的野性力量。

“再看这个!”老秦头仿佛兴致来了,又指向旁边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古杉树干上,附生着的一大片如同巴掌大的灰绿色苔藓状植物,“石斛!金钗石斛!滋阴养胃、生津止渴的圣品!年份嘛……”他没有去采,只是指点着,“看叶片层数,厚实如革,边缘蜡质光润,颜色青翠欲滴……这株,五年上下,正是药力最平和精纯的时候。”他看向老蔫,“老蔫,回头歇脚时,教教周小哥儿怎么采这宝贝,你那‘玉手摘星’的功夫,可别藏着掖着。”

老蔫嘿嘿一笑,露出稀疏的黄牙,点了点头,没说话。

“在山里混,辨方向是保命的头等本事!丢了方向,就等于把半条命交给了阎王爷!”老秦头站起身,指着天空。此刻日头正烈,高悬中天。“最简单的,记死了——‘日出东方,日落西山’!太阳就是老天爷给你指的路标!再教你个更细的,”他走到一棵枝叶茂盛、树皮斑驳的大树下,指着树干上覆盖的苔藓,“看这里!向阳面(南边),太阳晒得多,干燥,苔藓少,颜色浅黄发干;背阴面(北边),潮湿阴冷,苔藓厚实得像毯子,颜色墨绿发黑!记住了没?比罗盘还准!”

周灿用力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努力将老秦头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他慌忙从褡裢外侧口袋掏出二姐准备的那个硬皮小本子和一小截炭笔,也顾不上石头上脏,趴在地上就画了起来。笨拙地勾勒着紫背天葵的叶片和根茎形状,旁边歪歪扭扭标注着“向阳坡、沙土、根粗皮褐紫纹、根须密、七八年”;又画了石斛的形态,标注“树干附生、叶厚蜡光、五年”。画到苔藓辨向时,更是仔细画了树干南北两侧苔藓的厚薄对比。

“还有水!”老秦头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声音也沉了下去,“山里的水,看着清亮得像大姑娘的眼,可未必是解渴的甘露!死水潭子、沼泽边上的水,再渴也不能碰!喝了轻则跑肚拉稀,重则要命!要找活水!最好是高处石缝里流出来的、哗哗作响的山泉水!清甜,养人!实在找不到活水,渴得嗓子冒烟了,看到这种藤没?”他走到一根缠绕在灌木上的粗壮灰褐色藤蔓前,抽出腰间的厚背砍刀,在藤蔓中间最粗壮的位置,“唰”地一刀砍断!

一股清澈、微带粘稠的水流,立刻如同小泉般从断口处“汩汩”涌出!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叫‘水藤’!山里救命的菩萨!”老秦头用手掬起一捧,仰头喝下,抹了抹嘴,“甘甜解渴!记住了!关键时候能吊住你一条命!”

周灿看着那汩汩流淌的清冽藤水,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发现了宝藏。他赶紧在本子上记下“水藤——救命水”,又仔细画了藤蔓的样子。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莽莽山林,并非只有想象中的壮丽风光,它更像一个巨大的、生机勃勃却又危机西伏的角斗场。老秦头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前人用血泪甚至生命换来的、足以在这角斗场中活下去的生存密码!

短暂的歇息结束,老秦头一声令下,队伍再次启程。周灿推起车,感觉脚步似乎比之前沉稳了一些。他不再只是低着头,死盯着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而是学着老秦头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药农的样子,目光如同雷达般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留意脚下湿滑的苔藓和松软的泥沼陷阱;观察着周围带刺的荆棘和可能分泌毒液的奇异植物;耳朵竖起来,努力分辨着林间各种鸟鸣虫嘶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信号。山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梢,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这片亘古森林低沉而神秘的呓语,正向着这位初来乍到、战战兢兢的闯入者,缓缓揭开它深藏亿万年的奥秘面纱,也悄然展露着它森然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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