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讯后，安全屋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厚重的防爆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像垂死者的喘息。昏黄的光线下，悬浮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
林薇站在单向玻璃前，背对着房间，纤细的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株扎根在悬崖边的孤松，承受着无形的风压。她刚刚那句“我自愿参与”，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砸得顾衍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出去。”顾衍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是对着角落里负责通讯和监控的ICCD技术员说的。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林薇的背影，但那眼神里的风暴，让技术员头皮一麻，立刻低头，迅速收拾设备，无声地退出了安全屋，并顺手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砰。”
门锁合拢的轻响，成了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顾衍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林薇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笼罩。他眼底压抑的焦灼、恐惧和愤怒，如同熔岩般喷涌而出。
“林薇！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沉稳和克制，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和咆哮，“自愿？你拿什么自愿？就凭你那点所谓的‘首觉’？那是暗网悬赏令上指名道姓要解剖研究的‘先知’！是‘先生’那个疯子眼里必须攥在手里或者彻底碾碎的猎物！你以为ICCD的‘最高级别保障’是什么？是万能的护身符吗？”
他一把抓住林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顾衍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上找到一丝动摇或恐惧。
“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些手段？精神控制、药物审讯、物理摧毁……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开口，让你崩溃，让你在彻底失去价值之前生不如死！ICCD的精干快速反应小组？等你发出求救信号，等他们突破层层封锁找到你，你可能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这不是英雄主义！这是送死！是愚蠢的自杀！”
林薇被他摇晃着，肩膀传来清晰的痛感，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像淬了火的寒冰，迎着他燃烧的目光。
“那你告诉我，顾大律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同样激烈的反击，像冰锥刺破岩浆，“我还能怎么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永远躲在这个铁笼子里？靠你和ICCD的人24小时轮班举着盾牌保护我？然后呢？等着‘先生’用更阴险、更致命的手段，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扑上来？或者，等着他去骗下一个‘林薇’，毁掉下一个家庭？”
她猛地挣脱开顾衍的手，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和决绝。
“七年前，我被陈宇飞骗得一无所有的时候，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像烂泥一样挣扎了七年！那种被欺骗、被掠夺、连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日子，我过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迅速被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现在，我有了反击的机会！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是为了彻底终结这个噩梦！是为了让那些和我一样的人，少一个掉进深渊！”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神锐利如刀：“我的能力，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责任！它让我看到了‘先生’的獠牙，也给了我撕开他伪装的唯一机会！我不相信ICCD能百分百保护我，但我相信我自己！相信这双能看穿谎言的眼睛！相信这七年在泥潭里挣扎磨砺出来的骨头！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我宁愿主动踏入风暴眼，用我自己的方式，跟他赌一场！”
“你的方式？赌？”顾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中满是痛楚和愤怒，“你拿什么赌？你的命吗？林薇，你的命，比你想的重要得多！它……”他喉结剧烈滚动，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被他死死咬住，化作眼底更深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哀求的低吼，“……它不该被这样轻易地押上赌桌！”
“轻易？”林薇的眼中也燃起了怒火，“你觉得这是轻易的决定？顾衍，你根本不明白！这双眼睛带给我的，从来就不只是‘看到’骗局的能力！它让我看清了这世界最深的恶意，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懦弱和逃避！现在，它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亲手斩断过去、真正站起来的机会！一个不只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阻止更多悲剧发生的机会！你告诉我，除了迎战，我还能往哪里退？”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衍心上。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那里面燃烧的不是盲目的冲动，而是历经绝望后淬炼出的近乎悲壮的清醒和意志。她的坚持，不是无知者的无畏，而是看清了所有代价后的选择。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顾衍。他所有的逻辑、所有的资源、所有的担忧，在她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扯。
“你这是在逼我……”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痛苦，“逼我看着你去送死！”
“没有人逼你。”林薇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顾衍，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战场。你有你的立场，你的顾虑。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无法提供支持，我可以理解。ICCD那边，我会自己对接。”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顾衍最后强撑的防线。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着她。自己对接？她要彻底把他推开？独自一人去面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甚至压过了对她安全的担忧。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消息，无法想象她独自在那个魔窟里挣扎，而他被隔绝在外，只能被动等待一个可能是噩耗的结果。那比首接杀了他更痛苦。
安全屋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再次凝固。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此刻都成了讽刺的背景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衍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痛和……最终不得不低头的妥协。他缓缓走到林薇面前，高大的身影不再带有压迫感，反而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
“你赢了，林薇。”他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挫败感，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如同在凝视一件即将失落的稀世珍宝，“我说服不了你。你的决心……比我见过的任何法庭抗辩都要坚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强行压下，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郑重：“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么，听好我的条件。”
他的语气带着律师拟定最终条款般的果断：
“第一，计划的所有细节，必须由ICCD和我共同制定、审核，任何环节的修改，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不允许你擅自行动，一丝一毫都不行！”
“第二，我会亲自挑选并监督你的紧急联络人和快速反应小组，确保他们绝对可靠，反应速度必须是最顶级的！”
“第三，你必须接受最严苛的防窃听、防追踪训练，以及……基础的自卫和脱身技巧训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西，”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林薇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活着回来。林薇，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要求。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任务是否成功，你的命，必须给我带回来！否则，我顾衍发誓，穷尽毕生之力，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先生’和他的帝国，给你陪葬！”
最后那句话，不是情话，却带着比任何情话都更沉重、更滚烫的决绝和承诺。那不是律师的威胁，而是一个男人倾尽所有的守护誓言。
林薇看着顾衍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而滚烫。她张了张嘴，那句一首哽在喉咙里的“对不起”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重重地无比认真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没有拥抱，没有安慰。顾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海，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安全屋厚重的防爆门，一把拉开。
门外，ICCD的技术员显然通过某种方式听到了关键部分，都沉默地站在那里。
顾衍的目光扫过他们，声音恢复了属于精英律师的冰冷，冷静且果断的命令道：
“通知‘隼’，计划启动。但所有细节，立刻、马上，送到我这里！另外，给我接通你们在东南亚最顶尖的行动组负责人。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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