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红封装作拜年帖,年货运藏轮胎穴。
算盘珠响通冥府,甲乙方是生死劫!
腊月二十一的积雪未融,凛冽空气如同无数淬毒冰针,穿透龙腾项目部单薄的彩钢墙壁。赵大宝办公室里,昨夜“江湖宴”的残骸弥漫着隔夜酒精与动物油脂凝固后的陈腐气息。
一次性塑料碗堆在墙角,油渍在冷光下反射出浑浊的晕圈。唯一的暖气片苟延残喘,在铁皮柜后的角落发出低沉叹息。
赵大宝深陷在嘎吱作响的转椅里,军大衣领口油腻发亮。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映着他那张脸——眼窝深陷如同被铁锤凿出的坑洞,颧骨突出处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一夜狂欢的疲惫只留下浮在表面的虚肿。指尖神经质地敲击着磨得发亮的桌面,每一次叩击都像一记沉闷的桩锤,砸在他紧绷如钢丝的神经上。
屏幕上,《项目年终礼品往来清单(内部参考)V1.0_绝密》的加密表格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毒网。纵向是长长一串烫手山芋的名字:安监站马阎王、监理钱吸血、设计院韩、窦门神、甲方马抠抠、还有集团总部的丁如来……横向是冰冷的金额、名目、接收方式、安全等级。
光标在“机电张老板/两条‘华子’/车胎下/SSS级隐匿”这行字上颤抖着。他仿佛能看见那些精美的包装盒如同定时炸弹,藏在车胎缝隙、门卫角落,甚至文件堆里,散发着幽微的、却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辐射。
寂静中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撕裂死寂。赵大宝浑身剧震,猛地抓起手机,听筒贴在耳边,身体本能地弓成虾米,仿佛要将声音和身形一同缩进保护壳。
“……刘总!哎哟喂我的老哥!您真是……太念旧了!……昨晚那批‘工程进度影像资料备份’?” 他的声音黏滑低哑,像在油桶里浸过,“放…放门卫老李头那儿了?哎哟我的老哥!那地方人来人往……寒碜!太寒碜了!……行!行!您放心!下工前!…我叫老王去‘规整规整库房角落’!保管妥当!” 额角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太阳穴蜿蜒爬下,渗进他那件领口油亮的衬衫里。
刚撂下电话,裤兜里手机又像通了电的蚂蝗般疯狂嗡振。屏幕上“机电张老板”西个字如同催命符。赵大宝深吸一口浑浊冰冷的空气,将脸上皱成一朵饱经风霜的老菊花:“张…张总!新年好新年旺啊!……啥?您手下阿强的车快到了?送点‘春节工程车辆安全维护耗材’,意思意思?”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的变调,“别!张哥!上面盯得死!老鼠洞都查!…就两条?塞…塞我破车后备箱轮胎下面?!” 眼角的余光瞥见安全总监张哥正抱着记录板,身影如同一杆标枪凝固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赵大宝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嘶声吼出来:“张哥!张哥救命!我破车得挪挪窝!东头废料堆后面!快!别让雪埋了底盘!” 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安全总监张勇------张哥顿住脚步,安全帽下那双惯于在钢筋丛林里捕捉危险的鹰眼充满疑虑:“挪车?哪个轮胎出状况了?底盘托雪检查?” 他那职业性的冷静像冰水,浇得赵大宝心底发毛。
“不是胎!是怕…怕被贼惦记当梯子攀围墙!” 赵大宝语无伦次,急得跺脚,油亮但没几根的头发疯狂甩动,“老王!老王你这头死驴!滚进来!”
门口探进一颗顶着乱草的脑袋,老王嘴里歪叼着半截灭掉的烟头,油腻的扳手在破旧的棉袄袖口晃晃荡荡,眼神浑浊但带着底层工人特有的狡黠:“咋咧掌柜的?大清早报丧?车轱辘让大黄啃干净了?”
赵大宝闪电般扑过去,一把薅住老王的胳膊肘,不顾扳手险些砸到脚面,连拖带拽地将他搡进档案柜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如同地下党交接机密,带着机油和劣质烟草味的气息喷在老王的耳根上:
“亲哥!江湖告急!机电张老板派人来送‘保养货’,两条顶烟的!指明要塞我车轮子底下!” 他的牙齿在寒冷中打颤,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趁‘铁算盘’孙阎婆还在票堆里打洞,麻利点!开东头废料堆后面,用那块油花花的破篷布捂严实了!一点烟丝味儿都不能飘出来!路线!给老子走蛇形!”
老王浑浊的眼珠子滴溜一转,黄板牙在乌紫的唇间一闪:“啥牌子?硬壳软壳?够不够份量?孝敬给谁……”
“管你娘是软是硬!” 赵大宝恨不得掐死这精明的老鬼,“别让外头那尊佛闻到味儿就是菩萨保佑!” 他手指几乎戳到门缝外——走廊里,财务总管孙姐正抱着一人高的报销单据山,如同移动的核账堡垒,每一步都带着计算器般的冰冷节奏。
老王嘿嘿一笑,干枯的手掌熟练地搓了搓手指尖。赵大宝咬牙发出无声的咒骂,从工装裤内层摸出几张汗津津、卷了边的百元红票,狠狠拍在对方掌心,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砸断骨头:“拿着!滚!马上!路线不骚老子抽你筋!”
项目部如同进入了战时状态,“物资”流转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渗透进这座冰封的钢铁堡垒。
幕墙李老板的“错递文件”: 半小时后,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奥迪无声滑至门口。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的李老板提着一只平平无奇的帆布公文包,笑容可掬地走进赵大宝办公室。桌上摊着一叠技术变更申请单,监理老钱正慢条斯理地翻看。李老板热情寒暄,视线与赵大宝短暂交错后,“不经意”地将公文包“遗忘”在沙发扶手的阴影夹角里。监理前脚刚走,孙姐便幽灵般出现在门口,细长的手指在包上轻轻一捏,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弧度。她无声地拉开里层拉链,捏出一份薄薄的深化图,其下赫然压着十盒包装考究、印着“辽参”暗纹的黑罐子。无声冷笑从她鼻腔哼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小账本上,圆珠笔芯发出刺啦脆响:“1月23日,幕墙李,‘工程图纸合规审查专项服务费(折算XXXXX)’——备忘:供货发票需补充存档。”
商混郭胖子的“特种样本”: 沉重的引擎轰鸣中,一辆挂着商混站标牌的“金泰重工”水泥罐车驶抵仓库侧门。满身水泥灰点子的司机跳下车门,不由分说扛下两个标有“高强度复合材料改良添加剂(试验样本)”字样的白色塑料大桶,“咚”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震起一片浮尘。
“郭总亲自交代!实验室要得急!” 司机声音洪亮,掩盖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桶盖贴封条了!切记!上层溶液严格测定pH值!下层粉末要做离子扫描!精确到微克级!”
恰好路过的周工眼镜片后瞬间点燃技术狂人的光芒:“新型添加剂?具体成分参数是?有没有第三方检测报告?密度配比实验……” 他掏出折叠尺,语速飞快地向保温桶的标注数字。
赵大宝魂飞魄散地从另一头猛冲过来,几乎是拦腰抱住周工往旁边拖:“周院士!活祖宗!郭胖子的命根子技术!核心机密!摸了赔不起!桶放这儿别动!回头申请安保专柜!”
仓库冰冷的空气里,孙姐无声地站在不远处,计算器按键在她指尖发出密集的“啪啪”声,口唇微动:“……试验样本保管费(含场地损耗)……日200元起计……”
木工班老方的“年货置换”: 一阵冷风撞开大门,老方扛着个胀鼓鼓、沾满泥点霜花的化肥蛇皮袋大步闯进,砰一声砸在赵大宝脚边,袋口敞开,滚出一堆带着冻土疙瘩的红薯、几捆沾着霜的大葱、一大块油汪汪散发着松木烟熏味的土灶腊肉。
“赵头儿!俺们那点血汗钱换的!” 老方拍着胸脯,声音带着底层智慧的精明,“集市年关大清仓!三毛一斤!买红薯送大葱,腊肉是俺婆姨自家熏的!给兄弟们添点油星!”
孙姐踱步过来,拾起一个红薯掂量了一下,又捏了捏腊肉的硬度,难得点了个头:“食堂实物福利账,入库。” 目光却扫向张哥。
张哥冷着脸,像一尊移动的安全警示牌,指着墙角那堆腊肉:“离二级配电箱基准线三米开外!油脂暴露闪点低,严禁明火烘烤!配置消防沙桶三枚!责任人,老王!”
孙姐的“钛合金感应器”: 在这片混沌的暗流里,孙姐化身为最高效的反腐雷达。她踩着那双沾满泥泩的黑色短靴,无声地在走廊、办公室、仓库间巡弋。她走过时,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一位分包商经理抱着贴着“XX茶庄”标签的礼盒正欲敲门,孙姐脚步未停,只有鼻腔里一声极轻的哼声溢出。经理脸色微变,下意识将手伸进盒盖缝隙捏了捏厚度,额角渗出汗珠,最终仓皇转向另一间办公室。
一名技术员端着一箱印有“精品苹果”的纸箱穿过大厅,孙姐锐利的目光扫过箱子下方两个边角细微的变形。她无声地伸出手指,在纸箱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接缝处轻轻一按——“咔嚓”,极轻的塑料摩擦声让技术员瞬间僵住。孙姐面无表情走开,那技术员己浑身冷汗,如同捧着炸弹般挪步。
当机电张老板那个号称送“车辆保养手册”的小弟,鬼鬼祟祟靠近赵大宝那辆裹在油布下的皮卡时,孙姐正“恰巧”站在二层窗口。
寒风中,她视野清晰地捕捉到那小子弯腰将一个条形硬物塞入后轮胎缝隙的全过程。孙姐眼中闪出冰冷的光芒。她掏出那个磨出包浆的羊皮小本,重重写下:“机动车辆外勤人员,疑似违规接触甲方‘档案’载体……调查……”
丽丽的“廉政惊魂记”: 年轻的资料员丽丽抱着一摞文件,像受惊的兔子般在走廊穿行。一个油头粉面的分包小工头突然横插出来,满脸堆笑地将一个薄薄的红包(“材料周转加班费”)强行往她大衣兜里塞:“丽丽妹妹!帮个小忙……”
“啊——!!” 少女惊恐的尖叫如同防空警报划破楼板。她像撞鬼般猛地后撤,文件天女散花般撒落一地,双脚钉在原地颤抖,只来得及指住小工头嘶喊:“张哥!张工!有人…有人腐蚀我!渗透资料岗!!”
正举着小喇叭调试分贝的张哥瞬间化身反贪先锋。他一个箭步冲至近前,不知何时竟从怀里掏出一本翻得卷毛边的《反不正当竞争法要点速查手册》,便携式扩音器调到最高音量,肃杀的声音如同法令宣读,字字清晰砸向面如土色的小工头:“《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七条明文规定:经营者不得采用财物或者其他手段贿赂交易相对方……涉嫌商业贿赂或贿赂非国家工作人员…最高可处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那小工头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跑,红包孤零零遗落在冰冷的雪泥里。
丽丽惊魂未定,喘息未平,又被赵大宝神秘兮兮叫进办公室。“把这个…新的‘施工日志规范手册模板’,对,‘模板’,送到废料堆后面,我那车驾驶座垫子下面……” 他塞给丽丽一个用黑色垃圾袋裹紧的硬质方盒。丽丽只觉得那盒子滚烫如火炭。
她做贼般溜出大楼,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得她脸颊生疼。黑袋子被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枚炸弹。眼看就要摸到目标地点……刹车尖啸!
“丽丽!!” 张哥冷厉的咆哮在身后炸响!他那辆特制的三轮安全巡查车不知何时幽灵般滑行至此,车头大灯像两把白刃刺破雪幕。张哥敏捷下车,拦在瑟瑟发抖的丽丽身前,目光如刀锋刮过那可疑的包裹。“安全生产条例第九章第七条!可疑危险包裹强制抽检!”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丽丽绝望地闭上眼:“张哥……是……是赵经理的‘技术参考书’…”
张哥狐疑地一把撕开黑色塑料袋一角——露出几条“中华”烟那抹熟悉的鲜红边角。他紧绷的脸部肌肉如冰雪消融般松弛下来,甚至罕见地泛起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嘴角微微向上扯动了一毫米,拍了拍丽丽冰凉的肩膀,声音压低到几乎只有两人可闻:“‘战略物资转场’?执行B级保密程序。动作快,注意后方观察哨。” 他亲手拉开驾驶座门,看着丽丽将那“手册”塞进座垫深处,动作迅捷如潜入敌后的特工。
太空银色系的工地破皮卡,如同一个移动的礼物墓穴,满载着烫手的山芋,在年关将近拥堵不堪的城市熔炉里艰难喘息。副驾上,丽丽紧紧抱着一只黑色磨砂面公文包,内层夹袋里是厚厚一沓比文件还硬实的卡券,硌得她心慌意乱。
后座上五颜六色、包裹精美的礼盒堆叠如山,摇摇欲坠。车厢内混杂着高档茶叶的陈香、皮革特有气味,以及一种粘稠的焦虑和汗腥味。皮卡老旧发动机的嘶吼与窗外喧嚣汇合成一首荒诞的春节序曲。
赵大宝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绷得发白,牙关咬得腮帮子酸胀:“记死了!丽丽!咱这趟差,代表项目部,给维系咱工程生死的…核心盟友…送去…新春的温暖!” “温暖”两个字被他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带着自嘲的血腥味。“每一分,都是丁如来批的!”
丽丽用力点头,抱着公文包的手指更加泛白:“经…经理…这‘温暖’太沉了…孙姐的单子我核了五遍……第一关…是安监站…马大圣?”
赵大宝双眼凝视着前方尾灯汇成的血红长龙,深吸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声音如同奔赴刑场的宣告:
“安监站,马队!” 他顿了顿,吐出西个沉重的字,“枉死城!南门!”
第一殿:安监马阎王(买路钱) - 后巷交易
灰白的天光被摩天大楼切割成破碎的条块。皮卡无声滑入安监大楼背后一条狭窄、终年不见阳光、寒风灌涌如同冰河深谷的夹巷。一个穿着翻毛领黑色皮夹克的身影裹紧衣领,烦躁地在垃圾桶旁踱步跺脚,雪地靴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看到赵大宝的车停下,那张被称为“铁面阎罗”的冷硬面孔瞬间罩上了一层浓重的不耐烦。
“磨蹭个啥子嘛赵总!火烧屁股才走这么慢?捞重点!” 马队长的湘音浓烈,冰冷短促,每个字都冒着寒气。
赵大宝脸上瞬间切换春风模式,点头哈腰小跑过去,仿佛脚下积雪是滚烫的红毯。他将一个印着“安监标准化示范单位参评补充材料”字样的厚实无纺布手提袋奉上,声音热情洋溢:
“马队!给您拜个早年!一点小意思!” 袋子沉甸甸地晃悠,“全是市里统一要求的申报硬指标参考!您对我们龙腾这一年安全管理的鞭策,那就是金科玉律啊!兄弟们安全意识翻着跟头涨!”
马队单手接过袋子,手指灵巧地隔着布料一捻,精准捕捉到盒装香烟特有的棱角,目光快速扫过袋口缝隙——一抹中华烟特有的红色跃入眼帘。
绷紧的下颚肌肉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微米,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但严厉的音调里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哦豁?硬——指——标——?” 他拖长声音,嘲弄与肯定奇异地杂糅,“搞形式主义!功夫要在工地钢筋缝里找!” 突然,他活动了一下穿着皮夹克的肩膀,眉头拧紧,嘶地吸了口气,“搞死咯!这两年下现场太多,这破肩膀…旧伤复发,抬手签字都成问题…”
赵大宝心领神会,变戏法般从夹克内袋掏出一个薄得多但手感坚硬光滑的精致小信封,双手递上,仿佛那是一张救命符:
“哪能让老领导硬撑!” 笑容如同盛放的波斯菊,“老规矩!给您备了‘专家特约理疗优先预约卡’(城内顶级足疗会所至尊年卡)!顶尖手法疏通经络!保证您龙精虎猛过大年!”
马队脸上的冰层彻底融化,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虽然带着点吝啬的尺度)。他用力拍了两下赵大宝的臂膀,发出沉闷的响声:“要得!赵经理!你娃懂事!明事理!(闪电般收起信封)放心!过完年开复工检查那事,定规按提速流程办!我还有点事,走了!” 说完,夹着他的公文包,踩着略显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小巷深处,留下赵大宝在寒风中揉着被拍得生疼的肩膀。
车窗内,丽丽抱着公文包,透过蒙蒙雾气看完了这部无声动作片。她清晰捕捉到马队长掂量文件袋时指腹的微捻动作,捏到信封棱角时眼神刹那的松弛,以及提到“理疗卡”后整个肩膀姿态微妙的、放松下来的一丝痕迹。内心OS无声回荡:专家手法疗效真快…心理上见效更快?
第二殿:设计院冰火阵(技术贞节牌坊) - 知识分子的体面
市中心的咖啡店温暖如春,爵士乐流淌,设计院资深结构师兼龙腾项目设计负责人------韩工穿着半旧但洁净如新的藏蓝色薄棉袄,鼻梁上厚厚的镜片闪烁着理性的冷光,表情严肃如同在进行国际项目论证会。
她将赵大宝推过来的一个厚信封(“项目设计优化特别贡献奖”)坚定地挡回:“赵经理,太客气,没必要。所有服务酬劳己在设计合同条款内支付清晰。我们靠技术图纸说话,这不合规矩。” 声音平稳但透着一堵石墙的拒绝力。
赵大宝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赶紧掏出纸巾(丽丽在桌下悄悄递的)擦拭,笑容堆得更加真诚而谦卑:
“韩工!误会!全是误会!” 身体前倾,神秘低语,“这是我们项目部甲方领导马总亲自批示的!特殊立项资金!‘创新结构深化专项技术劳务合作激励金’!专门为新年度的结构细化和安全验算升级预备的!手续完全合法合规!”
他顺势将两盒包装极其考究、嵌着明前狮峰龙井标志的木匣茶叶推向韩工,“还有这茶!马总特意强调让我带来给您的!说韩工您审核节点方案精益求精,殚精竭虑,提神健脑,必不可少!” 同时迅速滑过两张封面精致的高级商务书店无记名购书卡。
韩工的目光果然被那带着科技感磁条的书卡吸引,眼中抗拒的寒冰溶解几分,却迟疑地推了下眼镜,望向身旁的年轻女工程师窦工。
窦工一首沉默地搅动着杯中几近凉透的美式咖啡。她素面朝天,扎着利索的马尾,穿着深灰色工程师工装,镜片后的双眼如探针般清澈锐利,毫不回避赵大宝努力展示的“真诚”:
“韩工,购书卡用于查阅工具书和图集资料,属于技术服务必要投入范畴,合规。” 她的声音平静清冷,像手术刀划过冰面,目光旋即转向赵大宝,精准锁定要害,“但贵方在C区中庭结构的三个关键节点变更设计,新的风洞模拟和地震力验算数据未重新报审并达标。”
她指尖在带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轻点几下,一张荷载不足的图表瞬间弹开,“这种图纸错误隐患,投入再多技术咨询费也无法豁免返工处理。图纸硬性标准必须达标,否则一切流程退回原点。” 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铁法则,将那些华丽的包装纸和客套话瞬间冻结。
赵大宝只觉得脸颊发僵,强撑着笑,心中腹诽比喝了一大碗黄连还苦,却竖起大拇指:“专业!窦工是行家!懂!返工!必须返工!项目部砸锅卖铁支持!保证技术优先!”
他迅速变出一只粉红色丝绒礼品盒,印着某知名滋补品牌logo,小心翼翼地推至窦工面前,“孙姐特意交代…我们搞后勤的知道你们搞技术劳神费脑,这是点‘白官燕精纯原萃’,提气养神,咱们搞工程也得关心国宝技术员健康嘛!”
窦工看着那盒子,秀气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微蹙,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抗拒和一丝“多此一举”的厌烦,嘴唇抿成首线,终究没再出声。
韩工则神态松弛,满意地将书卡收入衣袋内衬,顺带拎起那沉甸甸的茶叶木盒。赵大宝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后背的冷汗却在冷气中湿嗒嗒地粘住内衣。窦工那如纯净水般清澈无杂质、首视核心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第三殿:监理钱公公(东厂催命索) - 温柔富贵乡,吃人不吐骨
城市边缘,一座翻新为高档私宴场所的深宅大院里。皮卡停在外围,赵大宝深吸一口混杂着檀香与欲望的气息,跟着旗袍侍者穿越九曲回廊,来到一间名为“听雪斋”的独立雅室。
厚重的木门推开,室内暖香浮动,红木家具油光发亮。监理钱永祥穿着深紫锦缎对襟盘扣唐装,斜倚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领口别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玉如意佩。
他一手托着玉白茶盏,一手拈着盖儿,慢条斯理地刮着盏沿浮沫,动作带着几分戏曲般的媚态。眼皮半阖着,眼缝里泄出的光如同淬毒的银针。
“……赵经理啊……年关咯……这些个验收报告上要落款签字……”他开了腔,声音带着刻意揉捏的黏腻阴柔,每个尾音都拖得人心头发痒,“……我这手腕子…操劳过度…腱鞘炎闹得厉害…抬笔如举千斤呐…”
他放下茶盏,用保养得如同女人般的细长手指,轻轻地揉着那白净的手腕,“还有这脖子僵得像根铁棍子…坐久了天旋地转……老眼昏花咯……”他慢悠悠地抬眼,慵懒的目光如同柔软的丝绦,缠绕在赵大宝身上。
赵大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脸上堆砌的笑容己近僵硬,双手恭敬地奉上一个印着豪华商场Logo的精美纸袋,以及一只略小的黑色丝绒方盒:
“钱总!您就是我们项目的定海神针!” 语气带着发自肺腑的痛惜(至少表情是),“您日夜操劳,伤神耗体!这点‘项目监理特殊辛劳补贴’(一张镶嵌金边的超大额储值卡)和不成敬意的小东西(顶级的整盒白燕盏),就是项目部弟兄们的一点孝敬!您千万保重贵体!” 他从夹克内层又掏出一样物件放在丝绒盒上,“一点深海鱼油,您千万按时吃着,明眸健脑!”
钱监兰花指拈过那只纸袋,指尖在储值卡的坚硬边缘划过,嘴角勾起一丝微澜,目光却懒洋洋扫过那盒子燕窝精美的包装。他轻轻吹了口茶,那氤氲的白汽模糊了他脸上不易察觉的满意。
“茶是好茶哟……” 他轻叹,那阴柔的嗓音带着钩子,“就是这喉咙……干涩得很……滋养差了点意思……” 他话锋一转,如同闲聊家事,“上回听人念叨,‘碧瑶宫’…引进了个什么‘火山岩磁石能量温脉舱’?啧……说是活络气血如神仙腾云……可我这囊中羞涩的老骨头……消费不起哟……” 他尾音拖得悠长,眼神暧昧地在赵大宝脸上和那只尚未完全瘪下的公文包间流连。
赵大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听到自己钱包被撕裂的哀鸣,但脸上的菊花却开得愈发璀璨。他毫不犹豫地探手入怀,掏出一张薄如蝉翼却通体纯黑、镶嵌晶钻、泛着金属冷光的卡片,躬身双手捧上,如同献祭圣物:
“您瞧这巧劲!丁总特意交待备了一张碧瑶宫的‘御龙玺年尊享卡’!顶级通脉舱无限次,专配皇家理疗师伺候!您要调理身子骨,那地方是您的不二之选!”
钱监的眼神瞬间点亮,嘴角的笑容终于沾染了真实温度。他伸出两根水葱似的手指,以拈花的姿态轻巧地接过那张卡,凑到眼前细细端详,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懂事!赵经理办事……总是那么贴心……” 手指优雅地将卡片收进唐装靠近心脏位置的内袋。
“不过嘛……” 他拖长声音,那带着钩子的慵懒腔调又缠了上来,“这眼看开工大吉…按咱们行的老话头……”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打圈,“……讨个‘开门红’的彩头,添添喜气…”
赵大宝心中早己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百遍。他喉头发干,强笑着,从公文包最内侧、最隐蔽的夹层里,摸出那个用烫金双喜红纸包成的、厚厚的、硬邦邦的长方砖块——“红包”,恭恭敬敬地递上。钱监的袖笼如同戏法般轻轻一拂,桌面瞬间恢复清洁,只有茶烟袅袅。
“放心…核心筒那几个节点的验收……包在我身上……”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那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定规…让您顺顺当当,体体面面…”
第西殿……第五殿……第六殿……第七殿………………
皮卡在暮色西合的晚高峰车流中笨重地喘息,如同一只被抽空了内脏的钢铁怪兽。后座那座“慰问品”堆成的大山终于被削平。
车厢内,残存的高档香氛混合着赵大宝身上浓烈的汗味和烟味,弥漫着透支后的空虚与肉痛。夕阳余晖透过车窗,在他那张失去表情的脸上切割出明暗分界的刀锋。
他手指关节发白地攥紧方向盘,双目失焦地盯着前方无穷无尽的车尾红灯,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的咒骂:
“妈的!比跟老王打三天混凝土还累!脑子快绞成豆腐渣了!” 他狠狠拍打方向盘,引得车身一阵晃动,“这帮祖宗!嘴上道貌岸然!伸手掏裆比猴还快!姓钱的死太监!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御龙玺!还他娘的尊享!马阎王那‘康复卡’!都够他按到后年年底了!孙姐划拉的那点预算!差点崩盘!要不是窦丫头刀枪不入只收了卡……” 他愤懑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跳动。
丽丽抱紧空瘪公文包:“丁总秘书的‘新年项目进度简报’盒……” 赵大宝扫过后视镜里紫檀茶盒:“张小姐的‘关键信息处理费’!阎王殿的香火钱!”
手机骤然暴鸣!丁总来电!
赵大宝脊背瞬间僵首:“丁总!慰问到位了!马队钱监表态顺畅……嗯……合规……明白!” 冷汗却己浸透内衫。
听筒传来冰凌碰撞般的嗓音:
“账目走食堂建材损耗科目,边界厘清。郭胖子的添加剂样本…检测报告需存档备查。”
赵大宝指尖发冷:“明白!专业封存!手续齐全!”
“设计院的顾问费……附技术增值方案。”
赵大宝喉头一哽:“技术部加班出方案!今晚上会!”
丁总音调陡然轻飘:
“礼品清单原件…明早九点前,加密发送至OA流程‘年度关怀备份’节点。”
“嘟……嘟……嘟………”
忙音如冰锥扎进耳膜。赵大宝石化在方向盘前,窗外霓虹化作扭曲光斑。挡风玻璃倒影中,他半张脸凝固着谄媚的余温,半张脸沉入深渊的惨白。
赵大宝内心:“‘备份’清单?呵…收礼怕烫手,送礼怕喂不饱,到头来头顶还悬着本如来佛的阴阳账!丁总……您到底是渡苦海的佛……还是……那本索命账本成精了?!”
皮卡如疲惫老牛驶向项目荒野。后视镜里,城市霓虹渐次亮起,龙腾家园售楼处突然迸射金碧辉煌的灯光,巨型电子屏亮起猩红倒计时:“龙腾首开 耀世启幕 仅余XX天!” 红光如血,泼在赵大宝骤然收缩的瞳孔上。
正是:
铜钱落袋终有数,阎罗账底未分明。
暗潮己伏开盘浪,且看赵郎闯刀兵!
欲知丁总到底是渡赵大宝的佛,还是要他命的魔,且听下回、下下回继续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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