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竭无奈长叹:“本官,无可奈何!”
魏咎起身质问:“羊郡守若是无可奈何,那十余万黔首又能如何?”
“他们全都在等着羊郡守来救!”
“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羊郡守坐视十数万黔首将被屠戮而无动于衷,羊郡守非人哉?!”
羊竭烦躁又无奈的说:“本官怎能无恻隐之心!”
“然,距离那人在坠星上刻字已经过去了太久,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那人逃出东郡,本官就算是倾力彻查抓捕,也再难抓到那人!”
“只要抓不到那个人,无论本官做了什么都毫无用处。”
“坠星之地并大野泽附近的十余万黔首确实会因此被屠杀殆尽,但本官也定会因此而被陛下重惩,甚至是被免职!”
那十余万黔首不过只是丢了一条贱命而已,本官却可能会因此丢了官位啊!
本官比那十余万黔首更着急!
但,本官又有什么办法?
只要那人不傻,绝对已经跑出了东郡范围,本官难道还能跨郡追查不成?!
魏咎拱手沉声道:“羊郡守绝非无可奈何。”
“垂棘县乡里官吏不会对此一无所知,还望羊郡守严令垂棘县乡里官吏上禀所有蛛丝马迹,集贤才之力共同追查。”
“只要能查到那人的身份,即便那人已经逃出东郡了又如何?”
“魏某愿遍请天下豪杰,同捉此贼!”
羊竭眼中尽是诧异:“公子要为了秦廷登高而呼?”
“公子当知,以您的身份,倘若果真登高而呼,无论公子所为何事,只要秦廷发现公子还有斗志、还有人愿意响应公子,秦廷都绝不会放过公子!”
魏咎摇了摇头,认真的说:“吾不是为了秦廷,吾是为了魏人!”
这是一个果断举兵起事、制造杀孽的人,这也是一个在自知不敌后为保魏民不遭屠戮而甘愿自焚的人。
很拧巴,很迂腐,但他有他的坚持!
羊竭起身,慨然道:“公子,还是那般高义!”
“既然公子有此心,本官又怎能不助?”
羊竭拱手一礼,沉声道:“公子放心,本官明日就传令垂棘县官吏,务必严查此事!”
魏咎微微皱眉,诚恳的说:“吾以为,羊郡守还是亲往垂棘县坐镇方为上策!”
羊竭摇了摇头,歉然道:“本官也有本官的难处,还望公子理解。”
指挥垂棘县官吏做事,事后能把大量责任甩给垂棘县官吏,羊竭自己只是渎职而已。
但若是亲自前往垂棘县,羊竭就成了此事的第一责任人,肩上承担的责任更重。
羊竭会帮助魏咎,但前提是不能损害他自己的利益。
见羊竭态度坚决,魏咎也只能轻声一叹,拱手再礼:“拜谢羊郡守!”
目送魏咎离去后,一名属官凑近羊竭低声道:“内史阎氏阎平来访。”
羊竭双眼一亮,当即道:“快请……不,本官亲自去迎!”
羊竭原地高抬腿蹦跶了数十息,而后加快速度跑向郡衙后门,连呼哧带喘的拱手:“不知阎兄来访,有失远迎,还望阎兄勿怪!勿怪啊!”
见羊竭气息急促、下裳凌乱,阎平心头升腾起浓浓满足感,拱手还礼:“突然登门,本是阎某之失,阎某又只是庶民,怎能怪罪羊郡守?”
“羊郡守此话,实在是折煞某矣!”
羊竭朗声大笑:“官职身份只是外物,阎兄品性高洁,羊某理应引以为友!”
“阎兄,快快请进!”
重回书房,分宾主落座,羊竭招手唤人端来美食美酒,又亲自为阎平斟上一爵,笑着说:“羊某府中的酒水自是比不得阎兄常饮的美酒,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还望阎兄不弃,品鉴一二。”
阎平没有举起酒爵,而是直插正题,沉声道:“阎某在晁乡亲眼看到了公子扶苏!”
羊竭轻轻颔首:“就在刚才,公子扶苏麾下百将王镗告诉羊某,公子扶苏已至大野泽,至此,羊某方才知道公子扶苏身在何处。”
“羊某在濮阳之东增设了三倍哨卡,竟是无一处哨卡发现公子扶苏行踪!”
“也不怪阎兄没能在牟山看到公子扶苏,想来公子扶苏早就心怀忌惮,刻意避开了所有哨卡,甚至是使用了假身份。”
阎平本是来质问羊竭办事不利的。
结果还没等阎平出手,羊竭一番话就连消带打又提醒了阎平更是办事不利。
阎平后面的质问被憋回腹中,顺势附和:“如此看来,公子扶苏从一开始就对羊郡守有所怀疑,羊郡守可有对策?”
羊竭一脸正气的说:“羊某行得正、坐得直,所行所举无任何违律之处,何惧公子扶苏怀疑?”
“贼子作乱,非羊某所愿,但事发突然,羊某也无可奈何。”
“就算是闹到陛下面前,本官至多也不过只是渎职而已,顶多依照渎职之罪判罚。”
“本官确有渎职之处,本官甘愿受罚!”
末了羊竭又对阎平谄笑道:“若是阎兄能请赵上卿为羊某美言几句……”
没等羊竭说完,阎平便皱眉道:“阎某与赵上卿无亲无故,如何能攀上那般人物?”
“请赵上卿为羊郡守美言实在是无稽之谈!”
羊竭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却也只能点头:“明白,明白。”
从怀中取出一镒黄金推给阎平,羊竭诚恳的说:“还请阎兄为羊某指条明路!”
阎平没有收羊竭送来的黄金,只是反问:“羊郡守是不是以为,只要羊郡守一无所知,又尽到了法律规定羊郡守必须要尽到的责任,就可高枕无忧?”
羊竭不答,王镗的消息已经让他明白了嬴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若是处置不妥,羊竭甚至可能会因此丢了官职!
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良在三川郡博浪沙刺杀嬴政,三川郡守未能抓到张良,不过只是调往别郡贬为郡丞,六年不得升迁而已。
刺客在内史郡兰池刺杀嬴政,内史郡守更是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追贼擒刺不利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地方主官都会因此被杀的话,嬴政杀的过来吗?
阎平见状摇了摇头:“不瞒羊郡守,公子扶苏此来,是提着剑来的。”
“陛下明知道公子扶苏根本不会查案,却还是派遣公子扶苏来彻查此事,更是予其临机决断之权,允其先斩一千五百石以下官吏而后奏。”
“原因便在于近来公子扶苏逢君子豹变,陛下想看看公子扶苏究竟敢不敢剑刃向内,如陛下一般有铁血手腕!”
阎平双眼直视羊竭,声音幽幽:“羊郡守以为,公子扶苏会不会为了得陛下看重,而在东郡大开杀戒?”
“羊郡守以为,公子扶苏会不会奏请斩郡守?!”
羊竭闻言,皱起了眉头:“公子扶苏,杀人?”
“羊某不喜公子扶苏,但据羊某所知,公子扶苏实乃仁人君子。”
天下人谁不知道公子扶苏为了保护那些儒生不惜直言怒斥嬴政,就算是被发配边关做监军也无悔?
这样的人会大开杀戒?
骗傻子呐?
阎平嗤声道:“公子扶苏爱民,却并不爱官吏。”
“正因为公子扶苏乃是仁人君子,所以公子扶苏必不吝以少数人的性命去换多数人的性命。”
“公子扶苏一路隐藏行踪,进入东郡之后越过濮阳直奔大野泽,重用大野泽贼子却对羊郡守百般提防。”
“阎某以为,公子扶苏早已有心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羊郡守身上,甚至污蔑羊郡守窝藏贼子、奏请陛下处斩羊郡守,用羊郡守的性命平息陛下怒火,让垂棘黔首免去杀身之祸!”
羊竭心中思虑,虽然没被阎平说服,面上却已露出一脸求助之色:“竟是如此?!”
“还请阎兄救某!”
阎平轻轻摇头,沉声道:“阎某没有能力救羊郡守,羊郡守若想得活,只能自救!”
羊竭深深一礼:“还请阎兄解惑!”
阎平左右看了看,确认旁侧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如今之势,羊郡守若想得活,唯有一条路!”
“如今秦国重兵分别陈于漠南和百越,距离内史都颇为遥远,秦廷能征善战的将领要么已经老去,要么不在内史,秦廷防备颇为稀疏。”
“羊郡守若是能借坠星谶言举事,必能得四方响应,而后羊郡守立刻发兵攻进内史郡,阎某可配合羊郡守里应外合,必可成大事!”
羊竭:?
羊竭缓缓直起身,认真的问:“阎兄以为,羊某患脑疾乎?”
陛下还活着呢,你劝本官造反?
你丫真把本官当傻子骗啊!
阎平不死心的继续劝说:“羊郡守久在东郡,不知朝中事。”
“据阎某所知,陛下本就已经年迈,又已抱恙许久,危在旦夕之间!”
“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突然对公子扶苏委以重任?”
“不过是自知寿数不久,故而急于确立储君而已!”
“若是羊郡守现在起事,将正值旧皇已崩、新皇未立之良机,朝中群臣众将都急于争那大位,又如何有时间发兵来攻羊郡守?”
“羊郡守身为郡守,理应知道关东诸官吏臣民都不服秦国。”
“一旦羊郡守举事,必可得万民呼应!”
“羊郡守就算是一时间不能攻灭大秦,亦可占据关东之地,立国开朝,成就至高之位啊!”
至高之位,谁不心动?
但天底下又有谁敢在嬴政还活着的时候造反?
就算是阎平说嬴政已经危在旦夕,但,万一呢?万一嬴政还能再活半年呢?
羊竭觉得他若是在嬴政眼皮子底下起兵,别说是半年了,他连三个月都未必能撑得住!
别忘了,王贲可也还没死呢!
羊竭嘴角微微抽搐,向房门右手一引,沉声道:“慢走,不送!”
阎平轻叹:“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羊郡守若是错过了如此良机,日后必定会抱憾终身!”
阎平也觉得羊竭不可能造反成功。
但,只要羊竭造反了,只要东郡乱了,就算是扶苏抓住了那个刻字之贼,扶苏此行也是巨大的失败!
不过只是让你抓个贼而已,结果你把东郡臣民给逼反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无能!
从今往后,包括嬴政在内的大秦君臣将无一人再认为扶苏有资格继承大统,胡亥的路将会异常顺遂。
只恨这羊竭心无大志!
阎平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既然羊郡守之意坚决,阎某也唯有一条下策。”
“伏杀公子扶苏!”
羊竭回返主位落座,声音中多了几分疏离:“羊某已为阎兄提供了良机。”
“只可惜,阎兄无功而返!”
阎平上前几步,声音坚决:“前番无功而返,只是因为阎某不曾料到公子扶苏对东郡有如此之大的敌意和警惕,错判了公子扶苏行踪。”
“而今敌明我暗,只要羊郡守愿意大开方便之门,阎某必能竟功!”
“公子扶苏不死,必会以羊郡守性命换十余万黔首性命。”
“公子扶苏若死,陛下固然会降下怒火,但朝中自会有人为羊郡守分说。”
“还望羊郡守明辨局势,莫要自欺欺人!”
扶苏毫不掩饰他对东郡全体官吏的猜忌。
任何一名东郡官吏都能看得出来,无论扶苏此行结果如何,东郡官吏都讨不到好处。
羊竭沉吟许久之后,缓声开口:“羊某会令东郡郡兵、亭卒、求盗等所有兵马齐奔清潭里,纵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刻字之贼!”
羊竭没有正面应下阎平的请求,但羊竭的命令却已足够阎平放手施为!
阎平感激的拱手一礼:“多谢!”
送走阎平后,羊竭轻声一叹:“多事之秋啊!”
“请郭郡丞。”
召来郡丞郭酉后,羊竭低声吩咐:“令郡内郡兵、亭卒、求盗等所有兵马齐奔清潭里,集合全军官吏士卒之力,挖地三尺以寻贼子!”
“传令垂棘县所有官吏,告诉他们,本官不管他们在想什么,若是害了本官,本官必会让他们死在本官前面!务必将他们掌握的消息原原本本的立刻上禀本官!”
“再核查垂棘县周边百里内所有乡里的簿籍,找出一个无亲少朋但认字的人,倘若此人还能是故六国子弟亦或是从外地迁来的罪民,那更是再好不过。”
各方对羊竭的请求羊竭都不会搪塞,必不会公然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郭酉记下了羊竭的吩咐,末了追问:“郡守寻一个无亲少朋但认字的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他?”
羊竭幽幽开口:“坠星之事闹的越来越大了,陛下派公子扶苏前来彻查此事,本官总得给公子扶苏一个交代。”
赶紧回朝吧我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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