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十年八月五日。
穿行于已经变成贼窝的晁乡,郭酉心头难掩失望。
世之君子竟是堕落至与贼匪厮混在一处?惜哉!憾哉!
但失望归失望,当郭酉在卫兵的带领下见到扶苏时,还是扬起兴奋的笑容,快步上前拱手高呼:“东郡郡丞郭酉,拜见公子!”
“恭喜公子,那名在坠星上刻字的贼子,找到了!!!”
扶苏抬手止住贼匪的汇报,讶然发问:“郭郡丞此言不虚?”
郭酉满脸是笑,连声道:“自然不虚!”
“下官等人在听闻坠星上有字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彻查四周。”
“三日前,垂棘县官吏搜查至历山乡时,发现黔首后循神情有异,法吏当场审讯,后循供认不讳,承认那坠星上的字就是他亲手篆刻,并在法吏的要求下重写所刻文字,与陨星之上的文字笔迹一般无二!”
“法吏欲要将他捉拿回濮阳,严加拷问,却未曾想,此贼自知难逃一死,竟是在回返途中突然暴起,伤法吏一人,又夺了一匹马意欲逃亡。”
“万幸另一名法吏反应及时,持弓射之,方才重又擒住了此贼,让真凶伏法!”
郭酉拱手再礼,笑容愈盛:“公子入东郡不久,东郡便抓到了罪魁祸首,此皆赖公子领导有方、腹有乾坤,公子当居首功!”
一众贼匪面面相觑,心里说不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改命失败的遗憾,却也还是面向扶苏抱拳大笑:“卑下为公子贺!”
谁承想,扶苏脸上却没有笑容,看向郭酉的目光反而有些无语:“若是孤所料不错,那后循想来已经死了。”
郭酉坦然点头:“公子慧眼。”
“那一箭射透了贼子的心脏,贼子当场殒命。”
“若非如此,那贼子定然已经逃之夭夭矣!”
“不过好在两名法吏在后循家中就对后循进行了初审,并在后循家中搜出了刻字用的凿子和一块与坠星一般无二的石片,不止有两名法吏听到了后循供认罪行,后循的邻里也都听到了后循供认的罪行,都可以作证。”
人证有了,而且还很多,物证也有了,而且还很全。
罪魁祸首找出来了,陛下安排的任务完成了,首功也交给你了。
公子您该满意了吧!
扶苏伸出右手,淡声道:“既然郭郡丞亲自来向孤报喜,理应带了案卷?”
郭酉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案卷在此,还请公子阅之。”
扶苏展开竹简细细翻阅,而后轻轻颔首。
虽然犯人半路身死,但犯人周遭的邻里乡亲都听见了犯人承认罪行的呼声。
物证确凿、人证确凿、审讯过程完全合规,犯人写下的‘始皇帝死而地分’字迹也和坠星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这份卷宗的水平之高、执法过程的标准之严,完全可以纳入《法律答问》,作为典型案例供天下法吏学习!
但扶苏脸上的无语之色却愈甚:“后循,故齐将军后鸿之庶三子,刚好是个身份并不尊贵、无权无势无余财的故六国余孽。”
“始皇帝元年被贬为庶民,迁入垂棘。”
“其妻、子、女刚好皆于途中亡故,只剩其一人迁入垂棘县历山乡,以狩猎、木匠过活。”
“此人刚好又常与人抱怨生活多艰,其邻里言说此人常诽陛下,心早有反意。”
“十年七月十六日,此贼刚好携其刚刚打造好的秦犁往清潭里,刚好路遇坠星,刚好还携带了凿子,便在坠星所化的石头上刻字泄愤。”
“刚好避开了匆匆赶来的清潭里里监门,顺利逃回历山乡,刚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又刚好是个色厉内荏之人,只是被例行问询便袒露了所有罪行。”
“身在历山乡时,此人怯懦无胆有问必答,又刚好在离开历山乡后涌起血勇,打伤一名法吏,抢走了一匹战马,另一名法吏的箭矢刚好射穿了此人心脏,致使此贼在接受审判之前身死?”
郭酉好像没听出扶苏话语中的嘲讽一般,笃定的拱手道:“就是如此!”
扶苏将竹简卷成一捆,右手握着轻敲左手手掌,看着郭酉发问:“郭郡丞的意思是,让孤拿着这份卷宗回返咸阳复命?”
“郭郡丞以为,这份卷宗可信否?”
郭酉面露讶然:“这卷宗所载就是事实,有何不可信?”
扶苏直接把竹简扔到了郭酉面前,怒声呵斥:“荒唐!”
“坠星谶言乃是祸乱社稷的大逆不道之事,汝等却编造妄言意欲搪塞过去?”
“这封奏章莫说是说服陛下,便是连孤都无法说服!”
对容易拿捏的人施展大记忆恢复术,把这个人变成替罪羊,这是在历朝历代都太常见的事。
如果郭酉等人做的漂亮,扶苏也并不一定非要追查到底。
但,这一套卷宗做的太糙了!
卷宗中的巧合多如牛毛还只是小事,郭酉做贼心虚之下增加的细节才让扶苏不忍直视。
明明只经过了一轮初审,结果连罪犯犯罪时的心理活动都问出来了,难道大秦法吏都掌握了读心术不成?
若是扶苏真拿着这封卷宗回返咸阳,嬴政恐怕会怀疑扶苏的智商!
郭酉并不惊慌,只是面色愈发不解,还多了几分气愤填膺:“公子此话何意?”
“东郡上下为了捉拿此贼不知付出了多少精力,诸多官吏昼夜不休核查案卷,公子却以为这皆是编造所得?”
“公子岂不是将东郡上下的努力尽数视作欺骗乎?!”
“公子以为这卷宗何处有错,大可明言相告,下官定会为公子解释清楚!”
为了应对嬴政日后的盘查质问,郭酉等人对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制定了回答方案。
满腹答案的郭酉根本不怕扶苏质问。
但还没等扶苏开口,张勇就不顾场合的跑到了扶苏身边,在耳边低声说:“公子,我们找到线索了!”
扶苏眼眸猛的一凝,对杨武挥了挥手,自己带着张勇走向一边。
郭酉心生担忧,赶忙上前:“敢问公子……”
杨武迈步挡在郭酉面前,右手一引,笑道:“郭郡丞远道而来,定然疲累。”
“且先喝点水,休息一番!”
走开十数丈距离后,扶苏低声发问:“什么线索?”
张勇难掩激动的说:“彭仲(彭越)亲往雷泽寻义士臂助,彻查之下,一名船夫言说他曾在雷泽东北角载一名少年往雷泽东南角。”
“那少年乘船时,吹嘘他刚做了一件大事,船夫问他做了什么事,那少年扬了扬手里的匕首,言说数日之内船夫必知,届时他将成为世人皆知的义士,船夫或许也能因为载过他一程而随之名留青史。”
“那名少年乘船的日子,约莫是七月十七日日昳(13:00)!”
扶苏声音中多了几分激动:“取坤舆图!”
相较于郭酉为他编造的完美故事,张勇的消息很简陋,甚至可能只是船夫为了吹嘘而编造的谈资。
但扶苏的直觉却觉得张勇的消息更可信!
立刻有卫兵展开坤舆图,张勇则是在身边连声道:“清潭里西南方向三十余里便是雷夏泽,但路上有六座亭,都会核验身份,若是想要从清潭里走到雷夏泽,必须要走小路。”
“依卑下经验,从清潭里走到雷夏泽东北角差不多得大半日,时间基本能对得上。”
“雷夏泽不大,距离大野泽不远,也是义士盘踞之地,寻常旅人都会刻意避开雷夏泽。”
“卑下以为,那少年之所以从雷夏泽过境,很可能就是想要避开官府哨卡,再从雷夏泽东南方向直接南下,进入陈郡!”
扶苏手指点向清潭里,慢慢滑向雷夏泽,而后又回转些许,轻声喃喃:“刘榷上禀,七月十七日日出初(5:00),有一个放牛娃在此地遇到了一名身上很脏但佩剑的外乡人向其讨要吃食。”
随着手指的滑动,所有这片区域传回的情报都在扶苏的脑海之中排列组合,一名名目击者的证词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逃亡线路。
谁说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
在人口密集的中原地区,最不缺的就是观众!
手指稍显用力的戳在雷夏泽东南角,扶苏断声喝令:“传令在雷夏泽、甄城、都关、城阳、乘丘一线的义士,立刻将其搜寻到的所有消息上禀于孤。”
“发三百义士持孤名帖入陈郡,以孤之名广邀陈郡豪杰助孤追贼。”
“拔营。”
“调两千名大野泽义士随孤一同南下!”
“给孤把御史仪仗打起来!”
扶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陈郡的贼匪也绑在一根绳上。
相较于陈郡贼匪,还是大野泽贼匪用的更顺手一些。
张勇轰然拱手:“唯!”
五百将士、数千贼匪立刻拔营,乘车策马向南而去,郭酉顿时就急了:“公子?公子!”
“可是疑有贼子出现?下官乃是东郡郡丞,追贼亦是下官分内之事,还请公子明告!”
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罪犯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了结此事不好吗?
非要继续追查?
若是扶苏抓到了真凶,郭酉必会因为伪造罪犯而遭受重惩!
扶苏沉声喝令:“孤以东郡御史之名,令都关、城阳……等七县乡里于三日之内将旅人往来记录送入孤帐中,交由孤监察。”
“怠慢者,视为贼子同党。”
“族!立决!”
留下一句狠厉的命令后,扶苏令麾下将士高举仪仗,强硬的闯过一道道哨卡县亭,同时收走了沿途所有哨卡的记录,于次日中午便已抵至雷夏泽!
“公子!”彭越、刘榷等在附近调查的义士闻讯而来,离得老远就抱拳高呼。
扶苏匆匆下马,拱手一礼后没有客套,而是当即发问:“可曾探明那少年的身份?”
彭越肃声道:“据吾等打探,那少年所持身份是故韩相张开地之孙,张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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