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十一年九月二十日。
九江郡郡治,寿春县。
曾经坚如磐石的城墙现在却满是疮痍,显然已经多年不曾修葺。
城墙内外、城门两侧尽是黑褐色的血迹,显然在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大战。
眼前的城池颇有些狼藉,但项梁、项羽等人却尽皆满心激动。
因为这里曾是楚国的都城,承载楚国社稷十八年,却被秦国兵锋所破,但今天,他们回来了!
堂堂正正的回来了!
项梁攥紧缰绳,声音颤颤:“阿翁,儿,还朝了!”
只可惜,那高悬在城门楼上的玄龙旗显得格外刺眼。
而在城门楼下,更有数千名身穿秦国甲胄的将士列队恭迎。
为首的吴芮、驺摇阔步上前,轰然拱手,正声高呼:“罪臣吴芮/君长摇,拜见陛下!”
项梁、项羽等人身后的马车里,胡亥赶忙低声发问:“那人为何自称罪臣?”
陪侍于一旁的李斯耐心回答:“吴芮本是番县县令,有新吏发现吴芮欺上瞒下,更与周边贼匪皆有联络,故而上请陛下重惩。”
“臣派遣法吏入番县查其罪时,吴芮率众叛乱,杀法吏,领数千贼子远遁。”
“至陛下传诏义士勤王,吴芮率军万余,与君长摇合兵,奇袭寿春而破之!”
“故此吴芮方才自称罪臣。”
胡亥目露错愕:“率军万余?”
“区区一名县令,率军万余?”
李斯轻声一叹:“吴芮成为番县县令并非是因陛下拔擢,而是因吴芮在番县势力最大,又与越人私交甚笃,得越人臂助,被当地人共同推举为番县县令。”
“陛下一时间无暇治番县,便允当地国人之请。”
“在吴芮成为番县令之前,便已是拥兵数千的一方领袖,担任番县令后自然更加兵强马壮。”
李斯不得不承认,他在处理吴芮时太急了。
但,谁能想到区区一名县令能拉出万余精兵?
这不合理!
胡亥看向吴芮的目光却更多了几分亲近:“此乃贤才也!”
“停车!”
胡亥下车,阔步上前,双手一左一右扶起了吴芮和驺摇,声音满是欣喜:“二位爱卿为朕除贼讨逆、浴血厮杀、夺回九江!”
“劳苦功高,理应重赏,何罪之有?!”
“朕欲拜吴爱卿为九江郡郡守,假九江兵马。”
“拜摇爱卿为将军。”
“不知二位爱卿可愿为朕效力?”
饶是吴芮志存高远,闻言依旧错愕。
这位陛下这么大方的吗?
驺摇更是狂喜,赶忙与吴芮一同拱手高呼:“臣,拜谢陛下!”
胡亥畅快大笑:“二位爱卿居功甚伟,理应得此重赏!”
“何必多谢?”
“且随朕同入寿春,看看这故楚都城!”
吴芮、驺摇拱手再礼:“唯!”
胡亥心满意足,自以为又收获了一位忠诚的贤才,大手一挥道:“随朕进城!”
赵佗却是眼含不满,吴芮麾下兵马不过万余而已,就封吴芮为九江郡守?他配吗?本将手中掌握的才是我军主力!
项梁、项羽等人更是眼含阴沉,他们为胡亥立下的功劳可是不少,九江郡、尤其是九江郡郡治寿春对于他们而言更是意义非凡,这九江郡郡守理应是故楚的人!
冯去疾也眉头紧锁,九江郡对于如今的胡亥而言至关重要,胡亥怎么能不朝议一番就封出九江郡郡守之位呢?
李斯看着身边群臣各异的目光,心头轻叹,只能快步跟上胡亥,欲要等四下无人时劝谏胡亥一番。
皇帝可不能这么做啊!
吴芮一路引着众人进入郡治府,面露歉意道:“秦破楚后,便堕寿春宫。”
“今之寿春唯有郡衙可堪为陛下行宫,拜请陛下不弃。”
胡亥随意的说:“无碍。”
“朕不是没吃过苦的人,这郡衙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挡雨,可堪暂住。”
“且朕已率大军出关,又得天下忠臣臂助。”
“无需多久,朕自当杀回咸阳,入住章台宫!”
冯去疾等人无论作何想法,都齐齐拱手高呼:“臣愿为陛下讨逆除贼、奉陛下回宫!”
胡亥颇为满足的拱手还礼:“有劳诸位爱卿!”
旋即胡亥发问:“据闻贼子扶苏已率军出函谷。”
“诸位爱卿可知贼子扶苏兵力几何?”
“可有破敌良谏?”
李斯刚要开口,一名卫兵便在门外拱手高声道:“启禀陛下,扶苏信使至!”
胡亥眼中顿时涌出浓浓惊慌、恐惧,但紧接着,这些惊慌和恐惧就质变为愤怒和疯狂,沉声断喝:“传!”
胡亥本以为来的人会是一名上卿,但胡亥万万没想到,走进郡衙的竟是数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
胡亥再也控制不住心头怒气,猛的一拍案几:“扶苏竟是遣庶民老丈为使?”
“无耻扶苏,安敢欺朕!”
“好胆!放肆!”
赵佗却是目露惊惧:“洋祖父?求叔父?木叔父?”
在胡亥看来,扶苏派来了一群庶民老头担任使臣,是对胡亥赤裸裸的羞辱。
但在赵佗看来,来人皆是他的父老乡亲!
虽然来人都不是赵佗的族亲,也不是赵佗的邻居,但说一句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
赵洋却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只是冷漠又警惕的看了赵佗一眼道:“逆贼莫要唤老朽为祖父,老朽担不起!”
赵木等人也纷纷远离赵佗,好像生怕和他扯上关系一样。
赵佗见状双手猛的攥紧成拳,心头已经有了猜想。
胡亥见来人都是赵佗的熟人,也不好再动怒,但声音依旧冷硬:“诸位代那贼子扶苏而来,无惧被朕定为同罪,就地处斩乎?”
“念在汝等皆是赵国尉同乡父老的份儿上,朕不杀汝等。”
“速速代朕转告扶苏,天下忠于大秦、忠于朕之忠臣义士者众。”
“不日,朕便将兵入函谷,夺回属于朕的一切!”
“与其顽抗,倒不如立刻跪地请降、迎朕回关中。”
“如此,朕不诛其子!”
“望贼子扶苏给自己留些体面,否则,朕定重罪不赦!”
赵洋压根没理会胡亥,只是从包袱里取出一尊装满土的陶罐,双手奉与赵佗,冷声发问:“汝可知这是什么?”
赵佗瞳孔颤抖,双手颤颤的接过陶罐发问:“是什么?”
赵洋目露厌弃:“汝杀害上官、拥贼造反,陛下却依旧希望汝能改过自新。”
“陛下特令太祝来真定,于汝祖坟之前祭祀汝族,细细叙述了汝之罪责,望汝祖能代陛下教训汝走上正道,莫要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世人皆信鬼神,赵佗自然也不例外。
这尊陶罐并不重,但放在赵佗手中,却好似重逾泰山!
因为这远远不只是一尊装满土的陶罐,而是来自列祖列宗的厌弃和怒骂,更是来自故乡万民的唾弃和呵斥!
一场祭祀,杀死了真定赵佗。
社会性死亡!
赵佗双手紧紧抱着陶罐,怒声低吼:“好胆!好胆!!”
“然,那又如何?”
“成王败寇!”
“本公于扶苏而言乃是贼匪,但于陛下而言就是忠臣。”
“本公非是谋反,而是讨逆!”
“如今本公未助陛下得天下,贼子扶苏自然可以在真定诬陷本公。”
“但待本公助陛下得天下,列祖列宗皆将以本公为荣,故乡父老皆将踏破本公门庭,本公家眷皆将与本公一同位列重臣!”
谁来定义谋逆和讨逆?
胜利者才有资格!
只要胡亥最终能得胜利,现在赵佗有多社死,以后赵佗就有多社牛!
胡亥抓紧时间收揽人心:“扶苏暴虐无耻,朕却必不负卿!”
赵洋还是没理胡亥,恨其不争的怒斥:“汝莫不知汝所犯何罪?”
“弑杀上官、抢夺军权、谋逆造反!”
“桩桩件件,皆是诛族大罪!”
“据闻朝中还有重臣谏言掘汝祖坟!”
“只是陛下仁善,不愿惊扰亡人,方才未纳此谏。”
“汝还妄想家眷随汝一同位列重臣?”
“汝之三族,早已被夷!”
饶是赵佗早有所料,但当赵佗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心生悲哀。
他的父母、祖父母、妻子、儿子……所有留在真定的家人族人,都死了!
全都死了!
赶紧抓住这悲伤的情绪,赵佗跪倒在地,怀抱坟前土,泪水夺眶而出,面向真定方向重重叩首,声音沙哑又疯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本公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却更为人臣!”
“今社稷遭贼子窃据,陛下飘零在外,本公身为人臣理应匡扶社稷,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本公自知愧对汝等,本公却更不能愧对陛下信重!”
“本公必会为汝等报仇雪恨!”
赵佗早就料到扶苏会诛他族人。
但,那又如何?
妻子死了可以再娶个更好的,儿女死了可以再生几十个,父母死了就死了。
家人族人尽数被诛确实让赵佗有些难受,但却无碍于赵佗行事,反倒是能成为赵佗鼓舞军心士气的武器!
“诸位同僚!”赵佗豁然回首看向李斯、冯去疾等群臣道:“只因吾等匡扶大义、护卫社稷、遵诏行事,贼子扶苏便诛吾等族人、坏吾等名声、杀吾等亲眷。”
“贼子扶苏,暴虐至极!”
“本公以为,即便是为吾等亲眷族人,吾等亦当死战到底,让贼子扶苏血债血偿!”
“本公谏,将贼子扶苏的暴虐之举传遍全军,衰绖(丧服)出征!”
赵洋突然一脸不解的发问:“仅汝一人被族诛,汝却要令全军衰绖?”
“这贼首究竟是胡亥,还是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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