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胜排众而出,拱手朗声道:“启禀陛下,陨星化石,非是谶言,而是天意!”
“古往今来,能得皇天明赐天意之主,少之又少,此实乃皇天恩宠。”
“陛下自当景从,再亲往泰山,重祭皇天谢恩!”
嬴政冰冷的眸子看向伏胜:“景从?”
“朕当如何景从?”
伏生笃定又昂然的说:“天意在于地分!”
“陛下一朝,功劳再高的功臣也不能裂土封侯,天下皆被陛下分为郡县、握于掌中,此即为合。”
“此举上不顺天道循环,下不应百姓民心,长此以往,天下必将大乱。”
“皇天明示天意,便是怜天下万民,明告陛下治天下之策。”
“陛下欲要大秦万年,唯有以分封治天下!”
数十名臣子和儒生闻言也起身拱手,朗声道:“臣等附议!”
古往今来皆是以分封治天下,只有嬴政特立独行,非要以郡县治天下。
别朝有功之臣都能裂土封侯,开辟一个新的朝廷,提供大量就业机会,让秉持不同思想的贤才能够各有去处,还能促成诸侯内部竞争,大大提高招贤的门槛。
唯独秦朝只有一个朝廷,嬴政一个人就垄断了出仕的权力,不止大大削减了重臣的官位数量,更还让群臣从择明主而仕变成了只能效忠嬴政。
这岂是治天下之道?
嬴政的治国方法既不符合他们的思想,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更是打心眼儿里认为如此治国、天下必亡!
他们不能确定那枚陨星是不是天意。
但他们可以确定,那枚陨星实乃天赐良机!
李斯当即出列,沉声道:“陛下一统天下之初,群臣便因治国之策而雄辩数日,其中利弊早已言明说透。”
“周之所以亡,便亡于分封。”
“天下之所以乱,亦乱于分封。”
“分封,实乃亡国之根,乱天下之苗!”
李斯面向嬴政拱手一礼,肃声道:“启禀陛下,臣曾见过陨星化石,更曾触摸过陨星化石。”
“星行于九天之上时,象征着人间百态。”
“星坠于天地之间时,就只是人间百态之一。”
“人间之物如何能象征人间之事?”
李斯断声大喝:“臣以为,那陨星之上的文字绝对不是谶言,更不是天意。”
“而是乱臣贼子所刻!”
“是乱臣贼子害我大秦的谋乱手段!”
“臣谏!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那乱臣贼子。”
“腰斩!诛族!”
听闻李斯此言,嬴政豁然开朗!
笃信仙神的嬴政在听闻陨星上有字时,也和群臣一样,下意识的觉得那文字乃是仙神所刻,甚至是皇天所刻。
但李斯这番话却点醒了嬴政。
谁说坠星上的字就一定是皇天仙神的手笔?
星行于九天之上时,人只能仰望,唯有仙神甚至是皇天才有资格在星星上刻字。
但当星星坠落人间,人就能接触到星星,也有了在星星上刻字的机会和能力!
嬴政不知道那坠星上的字究竟是谁刻的。
但嬴政内心的天秤已经向乱臣贼子倾斜。
冯去疾见状不敢再等,也出列沉声道:“李相所言,乍一听确实有些道理。”
“然,万民皆敬天畏鬼,即便星坠于地,万民又怎敢于其上刻字?”
冯去疾是在对李斯说话,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嬴政的表情。
见嬴政眼神不愉,冯去疾迅速改口:“就算是那文字果真是万民所刻,也足以说明分封方才是民心所向。”
“现如今,距离秦以郡县治天下已有十年,东郡更是已经归附大秦二十余载,距离咸阳也并不遥远,其民间却依旧如此心向分封,更可见民心之坚也。”
冯去疾向嬴政拱手一礼,诚恳的说:“昔群臣固然雄辩治国之策,但天下从来没有过独以郡县治天下的经验,群臣也只能穷尽所思、揣度未来。”
“而今日,未来已至。”
“无论那陨星上的文字究竟是天意还是民心,都足以说明以郡县治天下不妥。”
“万望陛下,三思!”
李斯反唇相讥:“民心不愿缴纳赋税,我朝便要取消赋税吗?”
“民心不愿徭役,我朝便要停修道路、停修城池、停修河堤吗?”
“万民愚钝,只知一时之利而不知一世之利,更遑论万世之利。”
“若被万民裹挟,要吾等何用?!”
虽然秦灭六国后嬴政强硬的选择了以郡县治国,但分封治和郡县治的争论却没有因此而停歇,而是贯穿了整个秦朝,甚至是贯穿了汉、隋、唐!
不只是嬴政和秦廷重臣们为此争论不休,世民和唐廷重臣们也为此争论不休。
所以扶苏没有参与进这场雄辩之中,而是与嬴政分坐于高台上下,俱皆认真听着群臣所言。
只可惜,嬴政早已明示了他的治国基调,选拔重臣时也会更偏向于支持以郡县治国的臣子,以至于这场雄辩并未坚持多久,郡县治国的呼声便已占据上风。
见形势不对,博士仇迎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大喊:“诸位所论,已然偏离此次所议!”
“天意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诸位于此争论现在理应以何策治国,实乃无用之功!”
仇迎面向嬴政拱手一礼,高声道:“臣请谏。”
“立公子扶苏为太子!”
诸多支持分封治国的儒生眼前一亮。
此谏实在是破局良策!
陛下不支持分封治国,而是要坚持以郡县治国?
无所谓。
天意说的是始皇帝死而地分,言外之意就是始皇帝不死,则地不分。
既然如此,吾等何必苦苦劝说陛下改变国策?
吾等只需要推动支持分封治国的公子扶苏成为秦二世即可。
如此一来,自然就能践行‘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天意!
嬴政嘴角勾勒出几分讥讽:“诸位爱卿,亦有此意乎?”
不少支持分封治国的臣子齐齐上前拱手:“臣附议!”
“万望陛下遵从天意行事!”
冯去疾狠狠的一跺脚,看向仇迎的目光满是愤怒,低声暗骂:“豕!”
“蠢笨如豕!鲁莽如豕!短视如豕!”
“却偏偏还会说话,倒不如豕!”
仇迎想到的破局点,冯去疾早就想到了。
但这是破局点吗?
这特么是死路!
明知道陛下最不愿提起衰老和死亡,嘴里却还‘死’字不断,更还提议立太子,公然讨论下一朝的事?
你这不是明摆着盼陛下去死呢吗!
冯去疾这辈子竟是没见过如此纯种的猪队友!
嬴政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看向一众儒生的目光冰冷如刀,连带着看向扶苏的目光也失去了近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温情,而是锋芒毕露!
“扶苏。”嬴政声音幽幽:“朕记得,汝最是推崇分封。”
“朕刚平定天下时,汝便与群臣劝谏朕以分封治国,纵是朕已明言决断,汝依旧屡屡为此上谏。”
“而今日,群臣皆谏朕改以分封治国,汝以为,朕当以分封治国乎?”
扶苏:……
他支持分封吗?
他不是支持分封,而是迷恋分封!
贞观元年时,他就兴冲冲的首倡分封,结果被群臣泼了冷水。
如果他没有来到大秦,他会在贞观五年试探性的再倡分封,再被泼一次冷水。
一直忍到贞观十一年,他会以相对强硬的方式又一次推行分封,然后被群臣、宗室乃至于他自己的嫡女李丽质联手喷一脸唾沫星子,这才终于彻底偃旗息鼓。
但他能在嬴政面前说他支持分封制吗?
如何治政,是得国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现在他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得国!
迎着博士们期待的目光、嬴潜欲言又止的目光和冯去疾哀叹的目光,扶苏上前一步,拱手一礼,朗声高呼:“儿臣,为父皇贺!”
大秦群臣:???
扶苏的回答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因为扶苏这话没头没尾,压根就对不上嬴政的问题!
嬴政眼中的冷冽也被错愕冲散,沉声反问:“有何可贺?”
扶苏沉声道:“在东郡郡守见到陨星之前,绝对早有贼子见到了陨星,并在陨星之上刻了字。”
“但即便是胆大包天的贼子,也只敢在那陨星上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却不敢刻下诸如秦必亡、天当亡秦之类的话语。”
“就算是最狂妄的贼子,也只敢奢求大秦行分封,而不敢奢求秦亡,甚至不敢于父皇面前胡作非为。”
“这足以说明,父皇之威,威压四海!”
“儿臣由此为父皇贺!”
扶苏完全跳出了伏胜给他挖的坑,根本不聊太子之事,更不提究竟该如何治国,而是向上溯源,钉死了这件事绝非天意,只是人为。
拱手一礼,扶苏继续开口:“昔侍郎孙希、侍郎赵受曾妄言陛下圣体欠安。”
“儿臣因此书信父皇,父皇万年,则我大秦亦必当万年。”
“今贼子也只敢筹谋父皇百年之后的祸事,足见父皇之威。”
“儿臣再谏父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切莫再挑灯伏案,更莫要因政务而心怀郁结,以圣体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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