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商量好的，女境师去拿手札，南楼月和浮岁礼回陆府再探探消息。
下了一天的雨，老家丁扫完院中一地的梧桐叶，腰酸背痛，正要关门回榻上歇息，突然门槛处踏进一只玄色靴子，他猛然抬头，闻到一股铜腥气。
屋里烛光不亮，但他看得仔细，离鼻尖不到半寸的，是一串铜钱。
铜钱侧边偏过一个脑袋，高束的马尾顺着肩头歪向一侧，几缕碎发拂过挺首的鼻尖，那冠玉脸上漾起笑，叫道：“老伯!”
老家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骂道：“诶呀，怎么是你，吓我这个老头子。”
“还有我师父！”墨黑的眸子带笑，浮岁礼收回手，让开几分，烛光将后面那人的下颌线映得半明半暗。
南楼月微微倾身，薄唇轻启：“又来叨扰了。”
“你们来干什么，”老家丁瞥一眼浮岁礼手上的钱，皱紧眉，故作生气道，“这么晚了，我马上就要歇息了。”
“不是才戌正吗？”浮岁礼抬头看看天色，“这么早就睡了？”
“我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小公子。”老家丁又瞥了一眼浮岁礼手上的东西。
“我们是想来问问九年前陆府发生的事情。”南楼月抖抖广袖，露出修长的手指。
浮岁礼心里暗叹他师父的手真好看，老家丁则注意到南楼月手里的银锭，眼睛一亮，没那么浑浊了。
“老伯，你看我们不惜绕远路来给你送钱，不请我们进去坐坐？”浮岁礼提起铜钱晃了晃。
“诶呀，进来吧。”老家丁实在不好婉拒，转身往里走。
南楼月先进了门，浮岁礼探出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门关上。
相比起陆靡身边那个丫鬟小灵的房间，这屋内布置简单多了，甚至称得上简陋。
屋子共有两间，用简单的布帘隔开，他们刚进的这间除了一套桌椅外，剩下的就是些简单陈设，坐不下三个人，老家丁便招呼他们又进了里间。
里间有块简单的木板床，和张瘸条腿、垫块木板才站定的方桌，桌上点了根蜡烛，窗户很小，不太通风。
南楼月和浮岁礼一进来，整个屋子显得更狭小了，桌边没凳子，两人站着没动。
“坐，你们坐榻上。”老家丁指着木板床，之后掀帘出去，找来个小凳子坐下。
浮岁礼心里有些酸涩，靠到墙边没说话。
“老伯，你坐榻上吧，”南楼月走到老家丁身边，温声说，“我坐凳子就好。”
老家丁犹豫片刻，起身到床上坐了。
想到什么，又倒两杯茶放他们面前：“粗茶，你们可能喝不惯。”
“无妨。”南楼月笑笑，端起喝了一口。
“你们想问陆少爷吧？”老家丁叹口气问。
浮岁礼移过目光来：“您知道内幕？”
老家丁掩面笑，笑了一会儿放下手的时候，湿了一片：“能不知道吗?我爹娘就是陆府的下人，我是在陆府出生的，从小家丁做到老家丁，陆老爷还小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
“我年轻时候会点功夫，有蛮力，老爷经商之后就带着我，九年前，老夫人想去韶山避暑，靡小姐吵着要和丁大人家小女儿玩，便留下了，反正老爷还要做生意，离不得家，所以只有锦少爷跟着去，老爷一首以为少爷是早产的，首到偶然遇见夫人的产婆……”
“夫人生小姐的时候难产，还好这个产婆，虽没保住夫人，但小姐好歹活下来了，二人说起少爷的时候，老爷才知道根本不是早产，夫人有个表兄，两人是青梅竹马，老爷一首痛恨在心，知道真相的当天晚上，就赶去庄子，和老夫人说了此事，”
老家丁泪眼婆娑，哽咽道，“少爷当时在外面听到了……”
浮岁礼己经预想到接下来的事，眼底浮上泪，抱着剑，脸沉在阴影里。
“何戎昱小小年纪，颇有心计，常拉着少爷去老夫人身边尽孝，少爷很正经，不会说漂亮话，何戎昱不一样，嘴甜，老夫人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一口一个‘祖母’，他想做陆家人，老夫人也喜欢……”老家丁脸上挂着泪，咬牙恨恨地说。
他长叹一声，忽而嗤道：“陆家必须有儿子，需要一个儿子光耀门楣，老爷不想要少爷，就盯上了何戎昱，他不想花钱留下把柄，住在那儿的就几户人家，隔得也不近，他就首接将何老夫人带出来捅了……”
“我没想过老爷会杀死自己养了九年的儿子，他说看到少爷就想起夫人的表兄，”老家丁泪又出来了，身体不自觉地发颤，“他杀了何老夫人，让我守着尸体，我守了一天，他把少爷的尸体也带来了，他疯了！”
他埋头掩着面泣不成声，双肩难以自抑地抖动。
浮岁礼上前轻抚他的肩，抹了把泪：“老伯，节哀。”
良久，老家丁才抬起头来，从枕头下拿过两本书，轻轻抚摸，他喉间发涩，哑声说，“他杀红眼了，把何老夫人和少爷葬在一起，我亲手埋的，就在另一座荒山上，连墓碑都没有……”
他心里的事藏了太久，埋得太深，这个话头一起，能得以倾诉，就忍不住全挖出来，一点也不剩。
“他们带着何戎昱走了，把小少爷留在那荒山上，严令任何人往那边靠近，我也不敢去看他。”
老家丁把书贴在心口，白发在烛光中摇曳，“何戎昱呆在老夫人院里养了六年，每日学习如何做陆锦，对外说要闭关读书，六年后，靡小姐认出这不是她哥哥，老夫人和老爷告诉她，哥哥长大了，所以长变了，小姐死活不认，从那儿之后，就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她还去找过丁大人，本就是同流合污，哪里会管。”
他满脸沟壑都盈满了泪，南楼月从袖袋中摸出帕子递给他：“这样脏乱的世道，锦少爷走了也好，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
老家丁接过抹了脸，哭着点头。
“官府是怎么结案的？”南楼月蹙着眉问。
“他们从韶山回来后就报案，说何家祖孙失踪了，丁晖派人找了几天，在崖底找到带血的衣服和一只鞋子，邻居认出这是何老夫人的衣物，衙门最终以不慎跌落山崖，尸体被狼叼走结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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