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无垠的草原上。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枯草和未散的硝烟气息,呼啸着掠过疾驰的马队。
朱寿伏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右臂的伤口里搅动。赤阳护心散的霸道药力如同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灼得他口干舌燥,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灼烧。但这股灼热,却仅仅只能勉强压制住那股从骨髓深处不断渗出的、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冰与火在他体内疯狂交煎,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寒风吹得冰冷刺骨,让他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陛下!”身旁的锦衣卫百户高振(临时被委任为小队统领)策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您的手臂……”
“无碍!”朱寿的声音嘶哑,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他不能停,更不能倒下。陆炳用命换来的时间,每一刻都弥足珍贵。他回头望了一眼丰州滩的方向,那里火光己黯淡,但无形的重担却沉沉压在心头。张居正最后那声“陆指挥使吐血了!吐的是蓝色的冰渣!”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陆炳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三日?恐怕连三日都是奢望!
“加速!再快些!”朱寿咬着牙,狠狠一夹马腹。坐下那匹神骏的青海骢发出一声低嘶,再次提速。身后二十余名锦衣卫如同沉默的影子,紧紧跟随。三名夜不收如同草原上的幽灵,在前方探路,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那名军医官脸色煞白,紧抓着缰绳,努力跟上队伍。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危险的陷阱。
不知奔行了多久,前方探路的夜不收之一突然勒马,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示警!
“吁——!”整个马队瞬间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所有人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和手弩,警惕地望向西周。
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
前方探路的夜不收策马奔回,脸色凝重:“陛下!前方……有古怪!气味不对!”
“什么气味?”高振沉声问道。
“血腥味……还有……焦糊味,很淡,被风刮过来的。”夜不收的鼻子在黑暗中抽动着,像一头警觉的猎犬,“还有……一种……很奇怪的腥甜,像是……腐烂的甜草根?属下从未闻过!”
朱寿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忍着眩晕,努力调动感官。果然,在凛冽的寒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焦臭和诡异甜腥的气息,正随风飘来,钻进鼻腔,令人隐隐作呕。
“小心戒备!缓速前进!”朱寿下令,同时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赤红色的赤阳护心散,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灼热的药力再次在体内炸开,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也让他精神稍振。
马队如同绷紧的弓弦,缓缓向前推进。
转过一道低矮的草坡,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片狼藉的营地!
数十顶蒙古毡包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地上横七竖八倒毙着人和牲畜的尸体。人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过,伤口处凝结着暗紫色的血块,在惨淡的星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牛羊的尸体更是被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同样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紫色物质,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整个营地,仿佛在瞬间遭遇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恐怖至极的袭击,然后被一场大火吞噬。
“这是……哪个部落的营地?”高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草原上的厮杀常见,但如此诡异、惨烈、无声无息的屠戮,闻所未闻!
一名年长的夜不收翻身下马,极其谨慎地靠近一具还算完整的牧民尸体。他蹲下身,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开尸体上凝结的暗紫色血块,仔细查看着伤口,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刀伤……还有……爪痕?!”夜不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像是……被巨大的野兽撕咬过!但这血……这颜色……还有这气味……不对!绝对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疾步退回到朱寿马前,声音急促而充满恐惧:“陛下!此地大凶!绝非寻常马匪或部落仇杀!这些牧民……像是被某种邪物所害!他们的血……被污染了!那暗紫色的东西……像是……活的一样!还有那股甜腥味,闻久了让人头晕眼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阴冷的旋风打着旋儿刮过营地废墟,卷起地上的灰烬和那股诡异的甜腥气息,扑面而来!
“呃……”队伍中一名年轻的锦衣卫突然捂住口鼻,脸色发青,身体晃了晃,竟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小五!”旁边同伴惊呼,连忙下马去扶。
“屏息!闭气!快退!”军医官脸色剧变,嘶声喊道,“是毒瘴!混合了尸毒和某种邪异的毒气!快离开这里!”
不用他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带来的强烈不适感,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撤!原路返回!绕开这里!”朱寿当机立断,勒转马头。他感到右臂的伤口在那股甜腥气息的刺激下,寒意陡然加剧,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入,几乎让他握不住缰绳!
马队迅速调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想要远离这片如同鬼蜮的死亡营地。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奔出不到一里地!
“咻——!”
“咻咻咻——!”
凄厉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黑暗中暴起!不是弓弦的嗡鸣,而是某种机括弹射的、令人牙酸的锐响!
“敌袭!护驾!”高振的吼声瞬间被淹没!
数点幽蓝的寒芒,如同来自地狱的萤火,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轨迹,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目标,首指马队中央的朱寿!
“陛下小心!”两名锦衣卫反应极快,猛地从马背上跃起,用身体扑向那袭来的寒芒!
“噗!噗!”
幽蓝的细针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们的皮甲,深深没入体内!两人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栽落马下!落地瞬间,他们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又是九幽绝脉针!酆都鬼卫!他们竟然追来了!而且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了最致命的偷袭!
“结阵!保护陛下!”高振目眦欲裂,绣春刀瞬间出鞘,刀光如匹练般卷向黑暗!剩余的锦衣卫迅速收缩,将朱寿和军医官死死护在中央,手弩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疯狂还击!
“咄咄咄!”弩箭射入黑暗的草丛,如同石沉大海,只传来几声沉闷的入土声。敌人如同鬼魅,一击不中,立刻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战马不安的嘶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敌暗我明,对方拥有可怕的毒针和神出鬼没的身法!
“不能停!冲出去!”朱寿强忍着右臂钻心的剧痛和体内冰火交煎的虚弱感,嘶声下令。他知道,停下来就是等死!对方在消耗他们,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马队再次启动,向着远离死亡营地的方向狂奔。这一次,速度更快,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黑暗。
奔行中,朱寿的心却沉到了谷底。酆都鬼卫的衔尾追杀,证明徐阶根本没有放弃!他不仅要阻止自己找到金顶萨满,更要趁着自己中毒虚弱,彻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这茫茫草原,成了对方最好的猎场!
“咻咻咻——!”
破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毒针如同索命的毒蜂,从刁钻的角度射来!
“啊!”又一名锦衣卫肩头中针,惨叫着跌落马背,瞬间被冰霜覆盖!
“盾!”高振怒吼,几名锦衣卫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圆盾!
“叮叮叮!”幽蓝的毒针钉在包铁的盾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未能穿透,但盾面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
“冲!不要停!”朱寿厉喝,策马狂奔。他感到体内的赤阳药力正在飞速消耗,右臂的寒意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封锁的金针穴位,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冷汗浸透了额发。
酆都鬼卫如同附骨之蛆,神出鬼没。他们并不正面强攻,只是利用黑暗和地形,不断地用毒针袭扰、狙杀落单或防御薄弱者。每一次破空声响起,都意味着可能有一名忠诚的卫士倒下!马队的人数,在无声无息地减少。绝望的气氛,如同这无边的黑夜,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又奔行了多久,天色依旧墨黑。朱寿感到自己的意识己经开始有些飘忽,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赤阳散的药力几乎耗尽,右臂的寒意失去了压制,疯狂地向肩胛和胸口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就在这时!
前方探路的夜不收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火光!前面有火光!有部落!”
众人精神一振,极目望去!
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点橘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倔强地跳动着!虽然微弱,却如同溺水者看到的唯一浮木!
“快!向火光方向!”高振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希望。有部落,就可能有补给,有暂时的庇护,能甩掉那些如同鬼魅的酆都追兵!
希望点燃了最后的力量,疲惫的马队爆发出最后的速度,向着那点救命的火光全力冲刺!
距离越来越近。火光并非来自毡包,而是来自一片背风的低洼地,几堆篝火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还有……许多低伏在地上的巨大黑影,像是……一群狼?
不,不是狼!
随着距离拉近,朱寿瞳孔猛地收缩!
那低伏在篝火旁的黑影,赫然是一匹匹体型异常高大、毛色深褐近乎黑、肌肉虬结如同岩石的巨马!这些马的鬃毛和尾巴都异常浓密粗硬,眼神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野性而冰冷的光芒,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而围坐在篝火旁的人,更是令人心惊!他们穿着厚重的、未经鞣制的原始皮袍,上面涂抹着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诡异图腾。脸上用白垩和赭石画着狰狞的兽面纹,头发编成无数细小的辫子,缀着兽骨和尖锐的石头。他们身材魁梧,眼神凶狠,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彪悍的气息。每个人身边,都放着巨大的、造型粗糙却透着血腥气的骨刀和石斧。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人的目光,在朱寿的马队闯入火光范围的瞬间,就齐刷刷地投射过来。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善意,只有赤裸裸的警惕、审视,以及……一种看到猎物般的冰冷兴趣。
篝火上架烤着大块的肉,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油脂和某种奇异草药的浓重气味。
一名夜不收看清这些人的装束和那特殊的巨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血……血狼部!是阿尔泰山深处的血狼部!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血狼部!
这个名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众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股比九幽绝脉的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朱寿的全身。
前有虎视眈眈、凶名昭著、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
后有神出鬼没、淬毒夺命的酆都追兵。
而他体内的寒毒,正疯狂冲击着最后的防线。
朱寿感到右半边身体几乎完全麻木,冰冷的麻痹感己经蔓延到了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艰难。他死死抓住缰绳,看着血狼部那些缓缓站起身、手握粗糙武器、眼神如同饿狼般投来的原始战士,又听着身后黑暗中隐隐传来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破空锐响……
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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