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沙漠夜晚那种裹挟着砂砾的、干燥的寒冷。
是一种……深入骨髓、带着浓重铁锈、机油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属于地下空间的、恒定的冰冷。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如同被无数玻璃碴子反复刮擦的剧痛。喉咙里堵满了粘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粘稠的暗红色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身下粗糙冰冷的帆布上。
意识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地重新啮合。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酸胀和刺痛感。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昏暗的光线和晃动的影子。
首先感受到的,是安静。
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安静。
没有沙暴的疯狂嘶吼,没有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没有爆炸的轰鸣,没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只有一种……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冰冷的死寂。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老旧机器运转般的、低沉的嗡鸣声?从某个方向传来。
“呃……”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他醒了!”一个沙哑干涩、带着毫不掩饰疲惫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是蜂医罗伊·斯米。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踉跄的脚步声靠近。那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冰凉、带着橡胶手套触感的手指,再次粗暴地扒开了我的眼皮!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束首射瞳孔!
“呃!”强烈的光刺激让我痛苦地扭开头,试图躲避。
“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极其迟缓。意识状态:恢复中,极度虚弱。”蜂医的声音冰冷地汇报着,像是在记录实验数据。他放下手电,快速拿起一个小型仪器,将冰凉的探头按在我的手腕动脉处。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波形映在他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异样而疲惫的光芒。“生命体征:心率110,血压85/55,呼吸浅促。内出血……仍在持续……”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掏空般的沙哑,“神经活性……极度紊乱……精神链接残余……微弱……但……核心频率……异常顽固……”
精神链接……残余……微弱?
埃利……他怎么样了?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我挣扎着想转动沉重的头颅,看向西周。
视线艰难地聚焦。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仓库。或者……某种加固过的掩体?空间异常宽敞,但光线极其昏暗。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几盏悬挂着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应急灯,在角落里投下摇曳不定的、令人心悸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陈年弹药和硝烟混合的、刺鼻的气息。
墙壁是粗糙的、未经粉刷的混凝土结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和水渍干涸后留下的深褐色痕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杂乱地排列着,上面堆满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用防水帆布包裹着的巨大箱子和各种不明用途的金属构件。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一些扭曲的金属碎片、断裂的木条和干瘪的老鼠尸体。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衰败、冰冷、被时间遗忘的压抑感。
而我,就躺在一张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破旧肮脏的帆布上。身上盖着一件同样沾满灰尘和暗褐色污渍的、厚实的军用毯子。
在我不远处,同样铺着几张破旧的帆布。
其中一张上,躺着乌鲁鲁大卫·费莱尔。
他巨大的身躯蜷缩着,脸色灰败如同金纸,嘴唇干裂起皮,双眼紧闭,只有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他那只被砸断的左腿,此刻被几根相对规整的金属管和干净的绷带重新固定住,绷带上依旧洇透着新鲜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他的情况……极其糟糕。
而在乌鲁鲁旁边……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红狼凯·席尔瓦!
他躺在一张相对平整、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的“手术台”上。一盏功率极大的、用蓄电池供电的探照灯,正将惨白刺目的光线聚焦在他头部!
蜂医罗伊·斯米就站在“手术台”旁。
他脱掉了破烂的作战服外套,只穿着一件同样沾满血污的深色短袖T恤。手臂上那道新鲜的划伤只用绷带草草包扎。他脸上戴着简易的、用金属丝和透明塑料片自制的“护目镜”,嘴上捂着一块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纱布作为口罩。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他苍白而极度疲惫的脸颊不断滚落,滴落在他沾满血污和沙尘的战术背心上。
他的双手——戴着沾满暗红色和亮绿色(消毒液?)混合污渍的橡胶手套——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稳定和专注,在红狼的头部操作着!
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造型奇特的手术刀(正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精准而快速地切割、分离着组织!旁边一个打开的巨大金属工具箱里,沾满血污的纱布、棉球堆成了小山!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旁边一个锈蚀的铁盘里,赫然放着几片……沾着血迹和组织的、细小的……白色骨片?!
红狼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被完全打开、扩大!露出了下方……森白的颅骨!蜂医正在用一把小巧的、带着旋转钻头的手持电钻,发出低沉而令人牙酸的嗡鸣声,在红狼的颅骨上……钻孔!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巨大的恐惧和胃部的翻搅感让我几乎呕吐出来!
红狼……他在进行开颅手术?!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条件下?!
蜂医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战场”中,对我的苏醒和反应置若罔闻。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护目镜后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冷静,汗水流进眼睛都顾不上擦一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精准。止血钳夹住飙血的血管,骨蜡封堵骨缘渗血,生理盐水冲洗着创面……
露娜金卢娜就站在蜂医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她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金属货架,抱着她那支从不离身的狙击步枪。她脸上新的油彩掩盖不住极度的疲惫,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但绷带边缘依旧渗出新鲜的血迹。她那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般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蜂医的每一个动作,又警惕地扫视着仓库的每一个黑暗角落。她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没有一丝血色。
威龙王宇昊则坐在离“手术台”稍远一点的一个巨大木箱上。他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凝固的血痂和新鲜的擦伤,几处较深的伤口被粗糙地缝合,线头歪歪扭扭。他低垂着头,巨大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剃得很短的头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脚下散落着几个扭曲变形的空罐头盒。他没有看蜂医的手术过程,但那粗重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喘息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埃利·德·蒙贝尔呢?
我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昏暗的仓库角落。没有他的身影!
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
嗡!!!
手术钻头令人牙酸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蜂医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极其小心地移开钻头,用一把细长的镊子,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从红狼颅骨上那个新钻出的孔洞边缘……夹起了一片极其微小的、深陷在脑组织边缘的、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黑色弹片碎片!
成功了?!
露娜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威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蜂医手中的镊子!
蜂医将那枚带血的弹片碎片丢进旁边的铁盘,发出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他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透过简易口罩,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疲惫。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那疯狂的专注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颅内……减压……完成……”蜂医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主要压迫源……清除……”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沾满鲜血的手套,极其小心地开始进行清创缝合。动作依旧精准,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感。
露娜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威龙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巨大的身躯似乎垮塌了一些,他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红狼……暂时保住了性命?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升起,就被另一个更沉重的念头压垮!
埃利呢?!还有……牧羊人泰瑞·缪萨呢?!这个安全屋是他留下的坐标!他人呢?!
“埃利……泰瑞……”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名字,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突兀。
蜂医缝合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头也没抬。
露娜的目光扫过我,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威龙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压抑的狂怒!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埃利……”威龙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他不见了……”
不见了?!
如同晴天霹雳!我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剧烈的动作瞬间扯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涌出!
“在……沙暴里……”威龙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最后那段路……快到安全屋门口的时候……风沙最大……他……他突然松开了你……然后……就像鬼影子一样……消失了……”
消失了……在沙暴中……像鬼影子一样……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瞬间将我淹没!埃利……他去了哪里?是伤重不支倒下了被风沙掩埋?还是……因为心脏那个“空洞”,因为那该死的“源代码”,他选择了独自离开?或者……被“源代码”的力量强行带走了?!
那牧羊人呢?!泰瑞·缪萨!这个安全屋的主人!他在哪里?!
“泰瑞……他……”威龙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他抬起手,指向仓库深处一个更加昏暗的角落。
我的目光艰难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在那个堆满了巨大木箱和覆盖着帆布设备的角落阴影里。
一个身影,静静地、如同亘古磐石般,靠坐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
他穿着一身沾满沙尘和暗褐色污渍的深棕色沙漠作战服,式样简洁却异常实用。战术背心挂满了各种磨损严重的装备。他有着一张如同饱经风霜的岩石般坚硬、棱角分明的脸,皮肤是深麦色,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尤其是眼角和嘴角,刻着风霜和疲惫的痕迹。下巴上覆盖着一层青黑色的、坚硬的胡茬。
是牧羊人!泰瑞·缪萨!
但此刻,他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只有一种灰败的死寂。他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低垂着头,仿佛只是极度疲惫后的小憩。
但在他的左胸心脏位置……
作战服和战术背心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
破洞边缘,是喷射状、早己凝固成暗褐色的……大片血迹!
破洞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没有伤口!
只有一个……光滑的、边缘呈现出诡异晶体化光泽的……巨大空洞!
那空洞贯穿了他的胸膛!透过空洞,甚至能看到他背后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他体内……挖走了!
而在牧羊人那只沾满沙尘和干涸血迹、无力垂落在身侧的粗糙大手中……
紧紧地、死死地……
攥着一颗东西。
一颗……
黄铜的、布满暗红色锈迹和细微划痕的……
生锈的弹壳。
和我口袋里那颗……一模一样!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恐惧和明悟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的灵魂!
牧羊人……死了!为了保护这个最后的退路?为了等待我们?还是……因为他也知道“源代码”的秘密?!
而埃利……他心脏的位置……也有一个被挖走东西后留下的……空洞!
源代码……被挖走的……东西……
一个恐怖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
难道……“源代码”……是某种……实体?!是某种……被“种植”在特定人体内、却又会被强行“收割”的……东西?!
埃利……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将我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仓库深处,那一首持续不断的、如同老旧机器运转般的低沉嗡鸣声,陡然变得急促、尖锐起来!
紧接着!
呜——!呜——!呜——!
凄厉、尖锐、如同垂死巨兽哀嚎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仓库内死寂的空气!刺眼的红色警示灯在仓库穹顶和西周墙壁上疯狂闪烁起来!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一级入侵警报!一级入侵警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仓库内隐藏的广播系统炸响!“检测到高强度能量破译!外围防御层失效!目标锁定:主仓库区域!预计突破时间:三分钟!重复!一级入侵警报!预计突破时间:三分钟!”
“清道夫”?!还是……“灰狼”?!
它们……找到这里了?!怎么可能?!牧羊人的安全屋不是极其隐秘吗?!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痛和恐惧!
露娜如同被电击般瞬间转身!狙击步枪闪电般抬起,枪口指向仓库那扇紧闭的、由厚重钢板和粗大铆钉构成的巨大闸门!她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蜂医缝合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沾满鲜血的手套悬在半空,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护目镜后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狂!
威龙如同受伤的猛虎般从木箱上弹起!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和绝望充斥!“妈的!没完了!跟他们拼了!!!”
仓库内瞬间被刺耳的警报和闪烁的红光所笼罩!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
而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牧羊人那只紧握着生锈弹壳的、冰冷僵硬的手上。
那颗染血的弹壳……在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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