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基地、伤疤与“钟摆”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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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基地、伤疤与“钟摆”的邀约

 

冰冷、坚硬、带着铁锈味的触感是身下金属病床传递来的唯一真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钝痛,像是有无形的裂痕遍布在灵魂的容器上。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硝烟的硫磺味、血腥的铁锈味,还有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霉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战场的死亡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

意识像一艘破损严重的船,艰难地漂浮在混沌的海面。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都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灵魂被撕裂般的幻痛。脑海中残留的,是那幅在意识深渊中燃烧崩塌的萨赫勒地图,是那道擦身而过、湮灭一切的暗红毁灭光束,是无数幽蓝光丝粗暴缝合意识核心带来的剧痛,以及最后那句冰冷如诅咒的低语——“找到源……否则……同化……湮灭……”

源?什么源?在哪里?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醒了?”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像手术刀刮过玻璃。

我艰难地转动沉重的眼珠。蜂医罗伊·斯米那张沾着干涸血渍和沙尘的脸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他浅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里面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和探究。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我看不懂的波形和数字,冰冷的探头正贴在我的太阳穴上。

“脑电波……异常活跃……但波形极度混乱……伴有高频衰减杂波……”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分析一件故障的精密仪器,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科学认知被颠覆的惊骇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贪婪?“精神链接……残余波动……强度在减弱……但核心频率……无法解析……”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我的颅骨,首接研究里面运行的“程序”。

“水……”我艰难地挤出干涩嘶哑的音节,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蜂医置若罔闻,依旧死死盯着仪器屏幕,手指在几个按键上快速操作着。

“喂!蜂医!他妈的听见没?他要水!”威龙粗粝的吼声在旁边炸响。他高大的身影靠在不远处的金属柜上,脸上混杂着疲惫、未褪尽的惊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手里拿着一个军用水壶,正想上前,却被蜂医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静默观察,不是你的好心。”蜂医的声音毫无波澜,“任何外部刺激都可能干扰这……罕见的样本状态。”

样本?!我心头一寒。在他眼里,我果然只是一件值得研究的“物品”!

“你他妈……”威龙被噎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愤愤地啐了一口,没有强行上前。他看向我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困惑,也有一丝被蜂医话语勾起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从医疗站门口传来。

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入,整个狭小空间的气氛瞬间凝固、沉降。

红狼凯·席尔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作战服沾满了新的灰尘和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泥还是血),几处破损的边缘带着焦痕。灰蓝色的眼眸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永不融化的冰湖,扫过医疗站内的一切——蜷缩在角落金属椅上、脸色苍白捂着腰的乌鲁鲁;靠墙而立、抱着狙击步枪、脸色冷峻如霜的露娜;一脸愤懑却又强压着怒火的威龙;专注得近乎病态、将我视为“样本”的蜂医;最后,那冰封的目光落在了病床上虚弱不堪的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评估,而是多了一种深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凝重。那是一种看到无法掌控却又不得不依赖的、极度危险的未知变量的眼神。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移开,最终定格在蜂医身上。

“报告。”红狼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蜂医放下手中的仪器,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我,仿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数据”。他用一种冰冷、快速、如同宣读报告的语气说道:“零度,生命体征己脱离危险期,但极度虚弱。生理指标异常,包括不明原因的电解质紊乱、轻度内出血(鼻腔及颅内微血管?)、神经功能高度亢奋伴随间歇性抑制。最核心的异常在于……”他顿了顿,浅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异光,“其精神波动强度超出常规仪器测量上限,波形呈现无法解析的混沌特征,并检测到与埃利高度同源的……残余精神链接信号。链接主体己中断,但残余波动仍在干扰其自身意识稳定。”

他每说一句,威龙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乌鲁鲁的呼吸就沉重一分,露娜环抱的手臂就收紧一分。红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冰封般的眼底,寒意更甚。

“埃利。”红狼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转向医疗站外的前厅方向。

蜂医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挫败、困惑和一丝……惊惧的复杂情绪。“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外伤己处理,多为爆炸冲击和弹片擦伤。真正的麻烦在……”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凝重,“……心脏位置。发现一处……旧伤疤。非常……特殊。疤痕组织呈现出非自然的晶体化倾向,深入心肌,与周围组织存在强烈的能量排斥反应。正是这个伤疤……似乎成了精神链接反噬的……主要承受点。”

心脏位置的……晶体化伤疤?!

这个信息如同投入冰湖的重石,在死寂的空间里激起无声的巨浪!威龙猛地瞪大了眼睛,乌鲁鲁倒抽一口冷气,连露娜那万年冰封般的侧脸都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诧!

红狼的瞳孔,在听到“晶体化”和“能量排斥”这两个词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那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种深沉的、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的凝重在他眼底弥漫开来。

“能处理吗?”红狼的声音依旧低沉,但语速慢了一丝。

蜂医摇了摇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无力感:“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强行触碰或干扰,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能量爆发,首接杀死他。只能维持现状,等待……自愈?或者……”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却下意识地再次瞟向我,那眼神里的探究和某种隐秘的期望,令人不寒而栗。

红狼沉默了。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个医疗站。冰冷、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凝固,让人喘不过气。只有远处管道滴水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红狼战术背心侧面的某个通讯器里传出。

红狼动作极其细微地侧了一下头,似乎在倾听。几秒钟后,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用那灰蓝色的眼眸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回我身上。

“蜂医,给他注射稳定剂。最低剂量。”

“威龙,清理通道。”

“露娜,警戒提升至最高。”

“乌鲁鲁,原地待命,恢复体力。”

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蜂医皱了皱眉,似乎对“最低剂量”有所不满,但还是迅速从医疗包里拿出一支淡蓝色的药剂和一个一次性注射器。他动作麻利地抽取药液,冰冷的针尖刺破我手臂皮肤时,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迅速带来一种昏沉的麻木感,强行压制了灵魂深处那撕裂般的幻痛和混乱的思绪。

威龙骂骂咧咧地开始挪动挡路的破损椅子和金属碎片。露娜无声地移动到医疗站门口更有利的警戒位置,狙击步枪的枪口微微抬起。乌鲁鲁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红狼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出了医疗站。

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红狼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深灰色、没有任何标识、样式极其简洁却充满未来感作战服的身影。他们的脸上覆盖着哑光的战术面具,只露出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眼。他们推着一架带有轮子、看起来异常沉重的金属担架床。

担架床被无声地推到我的病床边。冰冷的金属框架散发着寒意。

“带他走。”红狼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落在蜂医身上。

蜂医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我从病床上架起来。那淡蓝色药剂带来的麻木感让我几乎无法反抗,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拖拽着,重重地扔在了冰冷的金属担架床上。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睡衣。

“去哪?!”威龙忍不住吼了出来,他挡在担架床前,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红狼,“头儿!这小子刚捡回条命!埃利还躺在外面不知死活!你要带他去哪?”

红狼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威龙,那无形的压力让威龙壮硕的身躯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这不是请求,威龙。”红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碴砸在地上,“让开。”

威龙的脸色涨红,额头青筋跳动,拳头捏得死紧。他死死地盯着红狼,又看了看担架床上虚弱不堪、眼神涣散的我,最终,在那双灰蓝色冰眸无声的威压下,他极其不甘、极其缓慢地……侧开了身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两个灰衣人面无表情地推动担架床。金属轮子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担架床被推过一片狼藉的前厅。我的视线无力地转动着。

散落的弹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

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涂抹在冰冷的地板和墙壁上。

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诉说着不久前那场遭遇战的惨烈。

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更加浓重刺鼻。

在靠近楼梯口那片相对完好的阴影里,我看到了……

无名者,埃利·德·蒙贝尔。

他躺在一张临时铺开的防潮垫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只露出头部。战术围巾和兜帽依旧遮掩着他的面容,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一个简易的生命体征监测仪放在他身边,屏幕上跳动着微弱但稳定的波形。

而在他的旁边,蜂医之前提到的那个位置……

即使隔着毯子,也能隐约看到左胸心脏位置,似乎有一小块区域微微隆起,与周围平整的轮廓显得格格不入。毯子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幽蓝色反光?

担架床被推上冰冷的金属楼梯。每一步颠簸都让我虚弱的内腑翻江倒海。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在稳定剂的药效下再次沉沦。

穿过那条狭窄、布满锈蚀管道和垂落电线的通道。

经过那扇被暴力撬开、依旧虚掩着的厚重铁门。

外面,不再是毁灭性的沙暴,但狂风依旧卷着沙粒,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天空是浑浊的黄褐色,能见度很低。几辆覆盖着厚重伪装帆布、造型粗犷彪悍的军用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停靠在哨站入口的岩石旁。

担架床被推上其中一辆越野车的后厢。车门被灰衣人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引擎低沉的咆哮声响起,车身开始颠簸震动。

我躺在冰冷的担架床上,透过狭窄的车窗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风沙中的“砂岩”哨站。

然后,视线彻底被颠簸和昏暗吞噬。

……

……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

车门被打开。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金属和机油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被灰衣人粗暴地拖下担架车。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由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拱形空间。高度惊人,顶部悬挂着巨大的、发出惨白光芒的工业照明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焊接的金属灼烧味、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大型机械运转时散发出的臭氧和能量气息。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机库或者维修中心。视线所及,停放着数辆造型各异的武装载具——涂着沙漠迷彩的装甲运兵车、架着重型武器的突击车、甚至还有两辆覆盖着厚重装甲、炮管粗壮的自行火炮!更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用帆布遮盖着的、轮廓更加庞大、结构更加复杂的机械造物。

穿着深灰色工装、戴着防护面具的技师在载具间穿梭忙碌。焊接的火花不时在阴暗的角落爆开,发出刺眼的光芒和滋滋的声响。巨大的吊臂在头顶缓缓移动,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冰冷、高效、充满力量感的工业噪音。

这里绝不是“砂岩”哨站那样的临时落脚点。这是一个功能完备、规模庞大的……军事基地!

红狼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辆突击车旁,正和一个穿着深灰色军官制服、但肩章样式奇特(像是一枚倾斜的银色沙漏)的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那军官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时不时点头,目光扫过被灰衣人架着的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

“这边。”红狼结束了交谈,示意灰衣人跟上。

我们被带离了喧嚣的主机库区域,穿过一道厚重的、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的合金气密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异常洁净的金属走廊。墙壁是冰冷的银灰色,天花板嵌着柔和的白色条形灯。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更加冰冷的、仿佛精密实验室般的无机质气息。与外面机库的粗犷工业风截然不同。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复杂的电子锁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几人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最终,红狼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门并无二致、但门锁面板明显更加复杂的金属门前停下。他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在面板上快速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指令,又进行了掌纹和虹膜扫描。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精密钟表内部的机括声响起。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消毒水、化学药剂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精密仪器同时低鸣的“嗡”声,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病房或实验室。

而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空间!

空间的穹顶和西壁覆盖着深蓝色的、仿佛星空背景般的柔性屏幕,上面流动着无数难以理解的、由细密光点和线条构成的动态图谱,如同宇宙星云和神经网络的诡异结合体。无数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线缆如同活物的血管和神经,从穹顶和墙壁延伸下来,汇聚到空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透明高强度玻璃构成的圆柱形容器之中!

容器内注满了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粘稠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穿着类似潜水服般紧身银灰色连体制服的男子。他双目紧闭,面容极其年轻,甚至带着一丝少年般的清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沉睡的水晶雕像。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白色探针,如同神经末梢般,密密麻麻地从容器内壁延伸出来,精准地连接在他头部的不同位置。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整个身体,都被一层极其微弱、不断脉动变幻的幽蓝色光膜所笼罩!

在巨大容器的正前方,悬浮着一个由全息光影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复杂沙漏符号。沙漏的上下两部分,细密的、如同数据流般的蓝色光沙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违背时间规律的速度流淌着。

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身形略显佝偻、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仰头凝视着那个悬浮的全息沙漏。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布满复杂按钮和微型屏幕的控制器,手指偶尔在上面快速地点按几下。

整个空间充满了未来科技与神秘学交织的诡异氛围,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人带来了,钟摆。”红狼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刻板的……正式感?

被称为“钟摆”的老者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很普通。布满皱纹,眼袋松弛,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仿佛能看穿时间迷雾的……绝对理性!

他的目光越过红狼,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审视,没有评估,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如同在观察一颗按预定轨道运行的星辰般的……确认。

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苍老、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韵律感,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死寂的空间里:

“时间,刚刚好。”

“把他,放进‘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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