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冰冷的营养膏一样，瞬间填满了B-912的胸腔，几乎让她窒息。
掌心那几颗微小、搏动着的紫色晶体，仿佛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神经。她猛地合拢手指，像是要捏碎它们，又像是在保护它们不被窥视。
不行！不能毁掉！它们是线索，是唯一能解释她身体里、还有这个该死的7号车间里正在发生什么的线索！
她环顾自己这间鸽子笼似的巢室。标准配置：一张硬板床，一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格，一个基础洗漱单元。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隐私”的地方。藏在哪里？床垫下面？太明显。储物格？每天都有可能被例行检查。
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有一块通风口的金属格栅，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松动。蜂巢的标准工艺，精密但不完美。她走过去，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了抠，格栅果然晃动了。她用尽力气，将格栅拉开一条缝隙，里面是积满灰尘的、狭窄的通风管道。她将那个裹着晶体的小布包，用颤抖的手指，尽可能深地塞进了管道的阴暗角落，然后迅速将格栅复位，抹去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
心脏还在狂跳，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金属触感稍微让她冷静了一些。
第二天的工作成了一种煎熬。第九百一十二号搅拌臂依旧轰鸣，灰色的营养膏依旧翻滚，但B-912眼中的世界己经彻底改变。她像一个刚刚获得红外视觉的生物，在原本熟悉的环境里看到了无数潜藏的威胁。
营养膏配给口的每一次启动，都让她神经紧绷。她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吞咽，但每一口都感觉像在吞咽砂砾和谜团。
她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操作员领取消耗品时的细微表情，试图从中分辨出谁和她一样感到了不对劲，谁又对此麻木不仁。她发现，至少有五、六个编号的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眼底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灰败，而另有两三个，则显得异常焦躁，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敲击得又快又重，像是急于完成任务逃离这里。
头顶的摄像头，以前只是背景板的一部分，现在却像是无处不在的冰冷眼睛，每一秒都在审视她、评估她。秩序维护者巡逻的脚步声，在她听来也充满了特殊的指向性，似乎总是在她的工作站附近放慢速度。连机器的嗡鸣声，似乎也变成了某种密码，在高低起伏间传递着她无法理解的警告。
午休时段，她看到两名维修工蜂推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箱，从营养膏输送管道的维护通道里走出来。箱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但他们走得很快，表情严肃，像是在处理某种危险废料。B-912的心一沉，这和那些晶体有关吗？
真正的恐惧在轮班快结束时降临了。
两台悬浮的安全检查无人机，闪烁着蓝色的扫描光束，悄无声息地滑进了7号车间。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快速的整体扫描，而是径首朝着B-912所在的区域飞来！
B-912的血液瞬间冻结。来了！它们是冲着她来的！是因为她昨天发现了什么？还是因为她今天的行为暴露了异常？
无人机在她和旁边的八百号工作站之间停下，冰冷的机械眼在她和她的控制面板上来回扫视。蓝色的光束像手术刀一样，一寸寸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保持静止，目光低垂，盯着控制面板上那个唯一正常的液位指示灯，心脏却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她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B-912几乎要崩溃的边缘，无人机似乎完成了扫描，没有任何异常提示。它们转动镜头，又扫描了一下旁边的八百号，然后才缓缓地、安静地滑向车间的下一个区域。
B-912几乎虚脱，背心己经被冷汗湿透。
她活下来了。至少这次，活下来了。
但这次侥幸逃脱，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她。隐藏不是长久之计。她不能永远揣着这个秘密提心吊胆。那些脉动的晶体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营养膏里？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她必须找到答案，否则迟早会被这无处不在的眼睛和无声的威胁碾碎。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巢室，再次从通风管道里摸出那个小布包时，她的眼神变了。之前的恐惧和困惑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东西开始占据上风——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抓住真相的决心。
她将布包捧在手心。在黑暗中，那几颗晶体依旧固执地脉动着淡紫色的微光，像是在呼应着她胸腔里那颗同样不安的心脏。它们仿佛在对她说：秘密就在这里，你敢不敢揭开它？
B-912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巢室那扇冰冷的金属门上。她知道，门外是庞大而危险的蜂巢。但现在，最大的危险，或许正被她握在手中。她必须行动起来，在她被彻底“格式化”之前。下一步该怎么走？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那微弱的脉动，像倒计时一样，催促着她做出选择。
决心，像一颗在贫瘠土壤里意外发芽的种子，在B-912的心中生根。
她不能再像受惊的耗子一样躲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祈祷危险不会降临。她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在黑暗中伸出触角，试探这个巨大囚笼的边界。
目标：营养膏输送系统。
那些脉动的晶体，那挥之不去的异味，还有她身体里越来越明显的失调感，都指向那维持着蜂巢生命的灰色命脉。
她决定利用轮班交接的短暂混乱和工歇期的相对安静，去窥探那庞大管道网络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
夜，或者说，蜂巢人造循环中的“低光照”时段，终于降临了。
7号车间的灯光调暗了至少一半，巨大的搅拌臂和培养槽都沉入了朦胧的阴影中，只有控制面板上绿莹莹的指示灯像鬼火一样闪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凉意，机器的轰鸣也变成了低沉的、仿佛梦呓般的持续低吟。大部分日班编号己经离开，夜班的还未完全进入状态，这是蜂巢一天中最接近“寂静”的时刻，也是秘密最容易滋生的土壤。
B-912假装整理工具，悄悄移动到靠近主输送管道维护入口的区域。这里光线更暗，管道粗壮的阴影在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几何形状，像某种史前巨兽的骨架。她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在一台闲置的清洁机器人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管道内部液体流动的声音，咕噜咕噜，像是这钢铁巨兽的消化不良。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
B-912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从一个标有“高压禁区”的侧面维护通道里，滑出来两道身影。不是标准的维修工蜂！他们穿着深灰近黑的连体服，面部完全笼罩在带有过滤器的头盔之下，看不清任何特征。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像两只训练有素的夜行动物。
他们没有携带大型工具，只是径首走向主管道的一个连接阀。其中一人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形状奇特的仪器，贴在了管道壁上。仪器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他面罩上一片模糊的反光。另一人则打开了一个小型的手提箱，里面似乎是一些精密的探针和试管。
他们在做什么？这不是例行维护！
B-912的心跳得像要敲碎胸骨。她看到那个操作仪器的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触，而另一个人则小心翼翼地从阀门接口处抽取了一些粘稠的、泛着微弱油光的液体样本，装进了密封试管。那颜色，似乎比她平时看到的营养膏颜色更深，更浑浊。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头盔上两个深色的目镜朝着B-912藏身的方向扫来！
B-912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缩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机器人外壳上，连呼吸都停止了。她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被发现了！他们肯定看到她了！
几秒钟，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管道的低语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探出头，用眼角余光瞥去。
那两个黑衣人己经不见了。维护通道的门紧闭着，仿佛从未开启过。原地只留下管道壁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仪器接触痕迹。
是幻觉吗？她惊魂未定，手脚冰凉。
不，不是幻觉。因为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靠近一个不起眼的废液排放格栅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一件被遗落的东西。
等周围彻底恢复寂静，确认安全后，B-912才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过去，捡起了那件东西。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不是晶体。这是一个大约指甲盖大小的、奇特形状的金属头，像某种专用工具的一部分，或者是，一把钥匙的顶端？它的表面覆盖着复杂的蚀刻纹路，而在最中心，赫然印着一个符号——一个由三个相互嵌套的、不规则的六边形组成的、散发着冷光的奇特符号。
B-912盯着这个符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混合着强烈的危险预警，瞬间攫住了她。这个符号……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不是在蜂巢的任何官方标识上，也不是在操作手册里。
是在哪里呢？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跑回自己的巢室，反锁上门，颤抖着从通风管道里摸出那个藏着紫色晶体的小布包。
她将那个金属头和几颗脉动的晶体并排放在床上。昏暗的光线下，奇迹发生了！当金属头靠近那些晶体时，晶体散发出的淡紫色光芒骤然增强，脉动的频率也明显加快！而金属头上那个由三个嵌套六边形组成的符号，像是被唤醒了一样，竟然也开始发出微弱的、同步的银白色冷光！
光芒交相辉映，在狭小的巢室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B-912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几乎无法呼吸。这两个东西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深刻的联系！那个符号，它到底代表着什么？它像一把钥匙，悬在她的眼前，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的、隐藏在蜂巢最深处的巨大秘密。而这把钥匙，现在就在她的手中。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可能是真相，更可能是粉身碎骨。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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