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昭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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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昭阳公主

 

光线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压抑的静谧。只有仪器屏幕幽幽的光芒在黑暗中无声地跳跃、闪烁,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空气里是消毒水和昂贵地板蜡混合的、毫无生机的洁净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叶昭阳站在宽大的单向玻璃观察窗前,身影笔首如松。

月白色的医生袍纤尘不染,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监护仪屏幕幽蓝的光,如同一层无形的屏障,完美地掩去了眼底所有真实的情绪。

她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姿态放松,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玻璃,精准地落在里面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上——陆衍。

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屏幕上起伏,如同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每一次微弱的回升都伴随着下一次更深的跌落。

高烧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反复纠缠。

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叶昭阳也能清晰地“读”出那份在昏迷中依旧无法摆脱的、深入骨髓的痛楚——紧蹙的眉心如同被无形的刻刀深深刻下,即使在深度镇静下也未曾真正松开;苍白的皮肤下,肌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痉挛、绷紧,带动机器发出轻微的警报嗡鸣;薄薄的眼睑下,眼球在快速地、不安地转动,仿佛在梦魇的深渊中徒劳挣扎,寻找着一丝不可能的光亮。

叶昭阳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最终落在他左侧锁骨下方,那片被病号服领口半遮半掩的、颜色深沉的印记上。

那像一簇被强行封印的、扭曲的火焰,又像一道跨越时空的、无声的烙印。

宫阙…圣旨…碎裂的玉如意…城楼…箭矢…那绝望赤红的眼睛…

画面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猛地从记忆的深海中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窒息感。

她的呼吸在口罩下几不可察地一滞,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瞬。

镜片后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深海般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波澜从未发生。

她微微侧头,对身边同样沉默伫立的周易道,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平稳:“颅内压还在临界值波动,神经痛觉的根源像埋在灰烬里的暗火,随时可能复燃。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措辞精准而客观,如同在描述一个复杂的物理模型。

周易的脸色比陆衍好不了多少,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下颌线绷得死紧,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弓弦。

他沉重地点点头,目光同样没有离开玻璃窗内的身影,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明白…叶医生。外面的干扰源…我会确保彻底隔绝。”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叶昭阳没有追问那个“干扰源”具体指谁。

她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陆衍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受损的程度。

“他的意志力…是支撑到现在唯一的支柱。但这支柱本身,也绷紧到了极限。” 她的指尖在口袋内壁无意识地划过,“绷得越紧,断裂时的反噬…就越彻底,越不可控。”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周易死寂的心湖上。他猛地看向叶昭阳,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反驳或祈求,最终只化为一声更沉重、更绝望的叹息,眼神中翻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叶昭阳不再言语。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叩、叩”声,如同某种冰冷的倒计时,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远去。

周易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清冷的灯光下,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奈。他转过身,步伐沉重地离开了观察区,走向需要他去“处理”和“隔绝”的方向。

……

深夜。

顶层VIP病房区的灯光调到了最柔和的睡眠模式,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安宁。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郁,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

陆衍被转入了这间更为宽敞、设备顶级的单人病房。

后背的伤口重新处理过,但高烧如同顽固的幽灵,依旧徘徊不去。剧烈的头痛更是从未真正离开,即使在高剂量的镇痛和镇静药物作用下,他紧蹙的眉头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依旧无声地诉说着身体内部从未停歇的酷刑。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的迷雾中挣扎,意识模糊,如同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之海。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叶昭阳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白天一丝不苟的医生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和同色系长裤,外面随意披着一件薄薄的米白色开衫,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卸去了几分白日的锋利,却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洁净感。

她手里拿着查房记录本,脚步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毯上。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遥远的霓虹透进来的微光,走到床边。

先查看了床头的监护仪屏幕,数据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如同在悬崖边跳舞。她的目光落在陆衍脸上,即使在昏睡中,那份深重的痛楚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眉宇间,仿佛连梦境都被染成了灰色。

伤口该换药了。

她转身去准备无菌托盘。

当她端着托盘回到床边时,细微的器械碰撞声似乎惊扰了陆衍浅薄的睡意。

他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锁得更紧,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喉咙里逸出一丝极其压抑的、带着痛苦气音的呻吟。

过了几秒,那双沉重的眼皮才极其困难地、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起初,眼神是涣散的、空洞的,像蒙着厚重水汽的玻璃,茫然地映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焦距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如同黑暗中摸索的触手,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模糊的、月白色的身影轮廓上。

叶昭阳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在这时醒来,而且意识似乎有短暂的清明。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戴上无菌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解他后背绷带的固定扣。动作轻柔而专业,尽量减少刺激。

“疼吗?” 她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是纯粹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医生口吻。

陆衍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模糊的、嘶哑的气音。他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更多的冷汗从鬓角滑落,消失在枕巾里,如同无声的泪水。

叶昭阳不再言语,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她揭开内层敷料,露出下面红肿、渗着淡黄色液体的狰狞创面。

即使她的动作己经轻到极致,当消毒药水冰冷的触感碰到伤口边缘敏感的神经时,陆衍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牙关瞬间咬紧,下颌线绷出凌厉如刀的线条,喉咙深处滚出一声被强行压制的、沉闷的痛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

叶昭阳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瞬间的僵硬和紧绷,像一块被突然投入冰水的烙铁。她放慢了动作,用沾湿的棉球,以最轻柔的力道擦拭着创面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无菌手套,再次不经意地掠过他左侧锁骨下方那片颜色深沉的火焰印记时——

陆衍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伤口带来的生理剧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毫无预兆的、剧烈的悸动和抽痛!仿佛有沉睡的火山在那印记之下被瞬间引爆!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拽回,猛地聚焦在叶昭阳的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瞬间的惊悸、一种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恐慌,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隧道的、沉重的疲惫和近乎悲凉的茫然。

那眼神,像是溺水者在沉没前,看到了岸上的人影。

叶昭阳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沉重的悲凉。

仿佛那火焰印记下,真的囚禁着一个跨越了千年的、不堪重负的幽魂,此刻正透过他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她。

病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在昏暗的光线下激烈碰撞。空气似乎凝固了,浓重的药味也变得格外刺鼻。

窗外的霓虹光无声流淌,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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