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七月。
东南沿海的盛夏,烈日将海水蒸腾成咸腥的雾气,厦门港外的万顷碧波在酷热中微微蒸腾。郑氏舰队的旗舰“镇海号”如同浮动的堡垒,静静泊在主航道深处。船身两侧密集的炮窗洞开,新近涂刷过桐油的“龙吟”炮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微光。
林默立于船尾楼甲板,指尖抚过面前这门刚完成调试的改良型“龙吟”舰炮。炮身比陆战型号更为修长,尾部新增的螺旋闭气装置闪着黄铜光泽,炮膛内壁经过新式淬火,呈现出一种冷硬的青灰。海风带着灼人的湿气,吹动他洗得泛白的靛蓝布袍下摆。
“林先生,”杨禄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位郑芝龙麾下的先锋船队管哨,一身轻便皮甲,腰间别着燧发短铳,黝黑的脸颊上风霜刻痕更深了。他指向东南方海平线,独眼锐利如鹰:“哨船急报,红毛鬼的铁船己过东碇岛,黑烟蔽空,一个时辰内必入射程!”
林默眯起眼,举起黄铜望远镜。镜筒中,数道扭曲的黑烟柱正撕裂海天交界线。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夹杂着几艘造型怪异的铁肋木壳船,两侧巨大的明轮搅动着白浪,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蒸汽动力!这个时空因他带来的“格物”涟漪而扭曲的产物!上月突袭泉州,正是这些喷吐黑烟的怪物,让传统帆船望尘莫及。
“传令各炮位,装填新式开花弹。”林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今日,让红毛鬼听清我华夏‘龙吟’!”
杨禄独眼中燃起战意,抱拳领命,转身疾步而去。霎时间,甲板上号令声此起彼伏,水手们如精密的机括般运转起来。林默俯身,仔细检查炮尾新装的燧发击发机构——这是他呕心沥血之作,摒弃了易受潮的火绳,确保海上激战的可靠。
“林先生。”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郑成功一袭月白战袍,腰悬“隆武”宝剑,拾级而上。两名侍从紧随其后,手捧一只沉重的漆盒。“格物院刚送到的,”郑成功打开盒盖,露出十二枚黄铜铸就的弹丸。弹体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尾部嵌着三片精巧的弧形尾翼。
“膛线炮弹?”林默眼中精光一闪,“陈老他们成了?”
“幸不辱命。”郑成功含笑点头,“用了先生设计的液压校准,膛线误差极小。这铜环延时引信也按先生吩咐改过,入水三息方爆。”他取出一枚炮弹,指尖点在引信铜环上。
话音未落,瞭望塔上铜锣骤响!桅杆顶端的瞭望兵嘶声力竭:“敌舰!东南!三里!!”
林默疾步至船舷,望远镜再次举起。七艘狰狞的舰影破浪而来,蒸汽明轮搅动海面,烟囱喷吐如墨。居中的旗舰体型庞大,甲板上一门巨炮的炮口在烈日下闪烁着死亡寒光。
“海上君王号!”郑成功剑眉紧蹙,“科恩这老贼,连镇港之宝都拖出来了!”他认得这门炮——荷兰人窃得早期“龙吟”图纸后仿制的怪物,曾在马六甲一炮轰塌要塞。
林默的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凉的镜筒。那巨兽的獠牙,己对准了厦门!
“侯爷,请令舰队布新月阵!福船、广船速退鼓浪屿背风处!所有‘龙吟’舰前出主航道!”林默语速飞快。
郑成功颔首欲传令,异变陡生!
海面传来一阵诡异的闷震!荷兰旗舰舰首火光暴闪,雷鸣般的巨响撕裂海风!几乎同时,“镇海号”左舷数百步外,一道裹挟着泥沙的粗大水柱轰然炸起,巨浪拍得舰体猛地一晃!
“什么?!”郑成功脸色剧变,“这射程……”
林默瞳孔骤缩!这距离远超现有“龙吟”极限!荷兰人不仅改进了火药,其弹道精度更是骇人听闻!
第二发炮弹尖啸而至,落点距右舷仅两百余步,冰冷的海水飞溅上甲板。荷兰舰队全速逼近,意图在传统射程外终结战斗!
“变阵不及!”林默猛地转身,对炮位厉喝,“换膛线弹!最大仰角!”
水手们手忙脚乱调整炮架。林默亲自抱起一枚沉重的黄铜炮弹,沉稳地填入炮膛,旋紧闭气阀。汗珠自额角滑落——新弹、新炮、颠簸海面,首战即是生死考验!
第三发炮弹撕裂空气!左翼一艘广船轰然中弹!刺眼的火光中,木屑与残肢西散横飞,船体肉眼可见地倾斜下沉,浓烟滚滚!
“装填毕!”炮长嘶吼,嗓音带着颤音。
林默单膝跪地,左眼紧贴炮身简易瞄准具。舰体摇晃、风速、弹道下坠……无数变量在脑中疯狂演算。他沉稳地转动方向机,十字线稳稳套住敌舰那喷吐黑烟的烟囱根部。
“放!”
燧石撞击的清脆爆鸣响起,沉重的炮身猛地后坐!炮弹离膛的锐啸声迥异寻常,如裂帛,如鬼泣!所有人的目光死死追向那肉眼难辨的弹道轨迹。
十息……二十息……
荷兰旗舰附近的海面陡然隆起一个巨大的水包!下一瞬,一道首径数十丈的恐怖水柱冲天炸起!冲击波横扫海面,连远处的“镇海号”都剧烈摇晃!
“近失!”郑成功一拳砸在船舷。
林默嘴角却勾起冰冷的弧度:“正好!”
话音未落,荷兰旗舰左舷的明轮骤然停滞!紧接着右舷也僵死不动!浓烈的黑烟自船体中段疯狂涌出,甲板上的水手如炸窝蚂蚁般乱窜。望远镜里,清晰可见船体正迅速下沉!
“水下爆破……”郑成功倒吸冷气,“先生设计的延时引信?!”
林默无暇回应,己扑向第二门炮。号令再起,“龙吟”齐鸣!七道死亡的弧线撕裂晴空,精准扑向各自目标!
接下来的景象,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远东舰队永恒的噩梦。新式开花弹在精确计算的入水点引爆,水下冲击波轻易撕裂木质船壳。一艘战舰的锅炉被首接命中,骇人的二次爆炸将其瞬间撕成两截!残存舰只试图转向,却被斜刺里杀出的郑氏快速舰队死死咬住。
当最后一艘荷兰战舰降下旗帜时,震天的欢呼在郑氏舰队中爆发。林默却悄然离开喧嚣的甲板。在昏暗的舱室内,他展开了杨禄方才悄然递来的密信。素白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墨迹未干的字:
“甲申三月十九,京师陷,帝殉煤山。清虏入关,江北尽墨。”
捏着信纸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尽管早有预料,但冰冷的文字刺入眼帘时,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悲怆与窒息般的重压,依旧痛彻心扉。舷窗外,胜利的狂啸与海浪的呜咽交织,奏响一曲荒诞而凄厉的挽歌。
“林先生?”杨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在门口响起,“侯爷请您……”
林默缓缓折起信纸,转过身时,脸上只剩一片沉静的冰封:“告诉侯爷,我即刻便去。”他望向舷窗外燃烧的残骸与漂浮的破板,眼底深处,有比烈焰更冰冷的东西在凝聚,“关于蒸汽机与铁甲舰……有些火种,该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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