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萧重的神经。
昏迷像是沉入无边的血海泥沼，每一次挣扎着向意识的海面浮升，
都伴随着肢体碎裂般的痛楚和胸腔火烧火燎的窒息感。
“咳…咳咳……”
一声压抑不住、带着血沫的呛咳猛地将他从混沌中强行拽了出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但他还是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血色视野剧烈晃动，最终勉强聚焦。
刺入眼帘的是老王那张被血污汗水糊满、透着灰败色的脸！
柱子撑着身体，右臂包扎得像个粽子，脸色惨白得吓人。
老丁喘息急促，靠在死马旁，胸口起伏如同破风箱。
不远处，鹰眼捂着肋下深可见骨的刀口，面朝下伏在地上，生死不知。
鹞子靠在老蝎身上，两人都在低声呻吟。
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冰冷血泥里的尸体……
有盐枭的，有更多伏兵留下的残骸，也有他萧重的亲兵！
那些被他亲手调教出来的精悍小伙，肠子都流了一地，此刻像破布般蜷缩着……
而沈墨，那个该死的酸秀才！
他还活着！
被几个残兵和老王死狗一样地护在中间，
虽然脸色苍白如纸，身上那件破青衫浸透了暗褐色的污血，但人还站着！
正和身边那个异常安静的小人儿低声说着什么，
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洼地对面被浓烟火光遮蔽的方向！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
一股急怒攻心的邪火“噌”地一下冲上萧重天灵盖！比胸口的剧痛更甚！
“老王……王……”
萧重的喉咙里发出嘶哑声音，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烈的血腥气。
他试图撑坐起来，但左臂和胸膛的剧痛让他身体猛一抽搐，
只能抬起唯一还算能动、染满血污的右手，
颤巍巍却带着刻骨恨意地，指向老王和沈墨！
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钉在老王脸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姓……姓王的……老子……让……让你们……”
他大口喘息着，像是要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发出怒吼：
“找……准……时机……带……带秀才……突围……走……
为何……为何……他娘的……还不……走——！！！”
最后的“走”字带着破音的怒吼，虽然因为伤势而虚弱不堪，
却依然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燃烧的不解与愤怒！
吼声不大，却在这片刚经历地狱厮杀、短暂死寂的空间里如同炸雷！
所有的目光，劫后余生的、濒死的、痛苦呻吟的，
不自觉地都投向了那个风暴中心——
沈墨！
老王柱子等人的脸上闪过痛楚、愧疚，
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悲愤，嘴唇翕动着却无言以对。
沈墨平静地迎着萧重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轻轻地将萱萱往身后带了带，
然后，迎着所有复杂的目光，踏前一步，站到了老王身前。
“萧将军，”
沈墨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得盖过了夜风的呜咽。
他没有丝毫闪躲，目光如同幽深的古井，首首撞进萧重愤怒的瞳孔深处，
“老王他们没错。是我的意思，是我让他们留下的。”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老王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扫过柱子脱力的断臂，扫过地上那些永远沉默的袍泽，
再缓缓移回萧重那双因为惊愕而短暂失焦的虎目上。
“要死，”
沈墨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锤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就一起死！”
“我沈墨——！”
“没那么金贵——！！！”
字字如刀！
清晰！
决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畏惧！
萧重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愤怒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他看着这个如同钢钉般钉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与自己顶牛咆哮的落魄书生……
一丝极其极其微弱、连萧重自己都未真正察觉的复杂情绪，
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底极其短暂地荡开一丝涟漪——
这书生，倒还有几分混不吝的骨头！
但这点微弱的触动瞬间被更大、更猛烈的愚蠢愤怒所淹没！
“一起死？他妈的……蠢……蠢货！！”
萧重气得浑身都在哆嗦，右手指着沈墨，
因为激动牵扯到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声音嘶哑变形：
“老子……用弟兄们……拼命……给你们……给你们拖住…敌人！
送你们……一条活路……是……是让你们……回去！！！”
他目眦欲裂，血红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不息的火焰：
“是老子……答应……答应别人……带……带你……活……活着……回去！！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他的咆哮，黑红的血沫从嘴角涌出。
“现在……现在呢？！”
他喘息稍定，目光死死钉在沈墨脸上，
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与刻骨的嘲讽，还有一丝难言的绝望。
“机会……浪费了……老子……也……废在这里……
你呢？你……也……要死在这……烂泥里……？”
“我…萧重…答应别人的事…都没办到…！！”
萧重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鞭子般抽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是呵，将军舍命换来的生机，被他们亲手堵死了。
这片绝地，现在真的成死地了。
沈墨沉默着，没有反驳。
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后悔？是假的。
但若是再选一次？他依然不会走。
他看着愤怒到几乎涣散的萧重，
看着老王柱子等人脸上交织的痛楚与挣扎，
再看向那些己经永远沉寂的兄弟……
一股沉重的悲怆堵在胸口。
洼地对岸。
浓烟与火光形成的短暂屏障正在迅速变薄。
烟幕之后，影影绰绰！
更多的人影重新聚集！
刀锋在黯淡的火光下，再次反射出死亡的寒芒！
那带着灰败狼尾的异形铁盔骑士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隐入后方更深的黑暗。
但那些重新集结起来的敌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正缓缓地、带着刻骨仇恨和狰狞杀意，
朝着洼地边缘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幸存者之地，压了过来！
死寂被打破。
粗重的喘息。
清晰的脚步声。
还有金属摩擦冻土的细碎声响。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锤，沉沉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还能握紧武器的老兵们，咬着牙挣扎着站起，
将残破的身体挡在沈墨、萧重和伤员之前，
尽管他们的手臂在颤抖，眼神充满了悲凉。
鹰眼试图撑起身体，却力竭地滑倒。
鹞子摸索着摸向脚边一把染血的断刀。
完了……
老王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绝望。
萧重闭上眼，似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冰冷的死意，开始侵蚀他滚烫的灵魂。
沈墨感到身后萱萱冰凉的小手再次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那双异乎沉静的黑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他反手握紧了小人儿的手。
就在那片黑压压、带着死亡气息的身影即将突破最后稀薄的烟雾，刀锋己然清晰可见——
就在老王攥着硝石粉的手将要扬起、做最后的绝望挣扎——
就在所有幸存者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呼吸都为之停止的瞬间——
“呜——嗡——！！！”
一道凄厉高亢、划破整个夜空的号角声，
如同金铁摩擦着苍穹，陡然从众人身后远处的高坡上刺耳地炸响！
那绝非寻常马匪号角！
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穿透力，震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
“儿郎们——！”
一个清冽、高亢、却又充斥着无尽铁血煞气的女子声音，
如同冰凌撞击战鼓，在号角余音中响彻战场！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权威！
“冲锋——！！！”
“一个不留——！！！”
轰隆隆隆隆——！！！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大地心脏擂鼓般的恐怖轰鸣！
连绵不绝！
沉重！
迅疾！
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
无数精铁蹄踏狠狠践踏着冻土的颤栗感，如同潮水般由远及近狂涌而来！
脚下的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远方地平线上的积雪似乎都被这股狂猛的洪流带起！
所有人！
无论是正欲扑来的敌人，还是洼地边缘绝望的幸存者，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月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了一丝阴云。
惨淡的银辉洒落。
在众人身后数百步外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缓坡顶端——
一支沉默得如同钢铁森林般的重甲铁骑，
如同从地狱熔炉中铸就的魔神军团，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与月光的交汇处！
冰冷的钢铁护甲在微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寒芒！
马面上狰狞的护具如同凶兽獠牙！
长槊如林！
而那冲锋的号令，正是从这支铁骑队列最前方，
那个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唯有西蹄雪白的巨马之上的身影口中发出！
距离尚远，面目模糊，只能看见——
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狂舞！
纤细挺拔的身姿在厚重的铁甲映衬下，勾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矛盾之美！
一杆点金大枪的枪尖，在月色下闪烁着致命寒星！
那身影猛地高举大枪！
铁骑的狂潮不再沉默！
轰隆隆隆——！！！
蹄声震天！如天崩地裂！
钢铁洪流，卷起死亡的烈风，朝着洼地边缘这片小小的“孤岛”，
朝着那惊骇欲绝、刚刚重新集结起来的伏兵溃众——
碾压而下！
绝望的洼地边缘，所有幸存的、还能睁开眼睛的汉子们，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连萧重那双几近涣散的虎目，猛地爆起一簇难以置信的精光！
绝处——！
骤闻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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