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旁，老王那几声“神仙”的嗡响似乎还在耳鼓里震颤，可眼前的空气却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弦。
老王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片，钉在沈墨脸上，要把那层疲惫的皮肉剔开，剐出里面的芯子。
马鞭搓着手里几颗粗糙的盐粒，眼珠子在沈墨、老王和那个装着圣洁白盐、又被重新收好的布袋子上骨碌乱转，贪婪几乎从眼眶里溢出来。
其他几人的眼睛飘来飘去，似乎在等着什么指令。
沈墨没动。
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硬得像石头的马肉干，从喉咙到肠胃都像被砂纸刮了一遍。
他抬起眼皮，视线没迎向老王，反而落在自己那只摊开的手掌上——
指节被磨得发红，沾着硝土的黑渍，掌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和一道昨夜灼伤的紫红焦痕。
“想学？”
他喉咙里滚出两个字，比刚才更沙哑，更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老王眼皮狠狠一跳！眼底的探究瞬间拧紧！
柱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连靠着沈墨腿边昏昏欲睡的萱萱，那厚布包裹的小脑袋都微微动了一下，缝隙里露出一只半睁半闭的眼，被火光映着，无声地望着那只摊开的手。
那眼里，敬畏深处悄然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沈墨的手慢慢收拢，握成拳。指骨凸起，青筋在单薄的皮肤下虬张。
那手不漂亮，带着伤，沾满灰泥，却有种岩石般的稳定感。
他没看任何人，对着篝火跳跃的光影，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知道这盐粒，”
他捏起地上散落的一颗昨天漏下的、浑浊的粗盐粒，指尖捻动，灰色的晶体在火光下暗淡无光，
“为啥有毒？为啥烧心烂肠子？”
老王眉头深锁，马鞭忍不住插嘴：“不就是脏！死牛烂羊的粪渣滓！”语气理所当然。
他盯着沈墨洗伤后石壁上残留的淡淡盐渍，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干净的咸味仿佛还钻在鼻子里，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这盐…舔起来该像啃块冰骨头…”
“脏？”
沈墨嗤地一声轻笑，声音干冷，却像小刀子刮锅底。
“粪渣滓只是皮！”
他指尖拈着那颗盐粒，举到火光映照最亮的位置，声音陡然凌厉！
“它外面裹的东西，肉眼瞧不清！是细得像蛆虫的卵！是晒不烂你们杀不死的毒！钻进肠子皮里，就在那生根！啃你的血肉！生它的小崽子！不烧你的心烂你的肠子才怪！”
字字如锥，砸进耳膜！老王的右手无意识地擦过腰间，那里挂着一支磨秃了的断箭簇，冰冷刺骨，蹭得指腹生疼，一丝铁锈混着指甲缝里沾的粗盐粒子瞬间硌了进去。
是沙场上的亡魂，还是这盐里的蛆虫？这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滚。
老丁的脸瞬间白了，想起了自己肠穿肚烂的痛苦！
柱子打了个寒颤！
马鞭舔嘴唇的动作僵住了，觉得喉咙有点发痒。
“而这碗里的盐，”沈墨的声音缓下来，指向老王捂得死紧的盐袋方向，“我为啥叫它甜盐？因为它外面的脏壳子，被我剥干净了！”
他用那只摊开又握紧的拳头示意，“就像剥掉裹尸的烂布！就像洗掉生蛆烂肉的泥水！露出里头……真正干净的东西！”
他没说什么细菌、分子晶体，但那种剥离污秽、显露纯净的野蛮粗暴比喻，首白得让这些大字不识的“兵”瞬间头皮发麻！
“这不是仙法。”
他语速平缓下来，疲惫却无比清醒，“这是法子！是知道怎么把那层啃人肉的脏壳扒下来的法子！”
他那只带着灼伤紫痕的手掌猛地拍在自己胸口！声音不高，却震得人发聩：
“这法子，就烙在这儿！”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扫过一圈篝火边几张呆滞的脸，
“我能把它点出来！你们，”他指了一圈，“拿命去赌盐！我能叫你们赌来的这破盐，多活几条命！多换几袋粮食！多买点……烧退不了的烂肚子疼的药！”
“想学？”
他再次抛出这两个字，目光如冰刀割向老王，
“想学，先把自己的肠子剖开，看看里头蛆长多长了！”
他看着老王骤然青白的脸和柱子马鞭他们缩起来的膀子，嘴角勾起一丝疲惫又冷酷的弧度，
“能受得了那份罪，我就教！谁先来剖？”
死寂！只剩篝火哔哔声！
老王的脸在火光下变幻不定。火光照着他腰间那枚冰冷的断箭簇，仿佛也映着某种摇摇欲坠的认知。
半晌，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几不可闻的呼气。像是一头不甘却被踩住颈骨的猛兽。
“操！”
马鞭猛地啐了一口，扭开脸，“剖肠子？老子还要命！”
沈墨不再言语。他重新靠回冰冷的岩石，篝火的光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伸出手，虚虚地搭在身边那团灰布包裹的、重新陷入沉睡的小人儿后背。
像是在宣告一个无言的结论：法子，在我手里。
命和路，怎么选？
老王脑海中浮现出刚见到这兄妹二人的情景，他开始觉得，自己随手的一点善意，似乎像是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老王开始觉得，这位公子绝非一般人物。
“我姓沈，是个秀才！”
沈墨的声音中不含一丝情绪波动，就像是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
“秀才？”
老王、柱子几人彼此看了一眼，又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根本不相信沈墨所言。
“你们没有听错，我就是大夏国的秀才，和你们一样，也是为了活命。”
老丁抢着说道：“你有这手艺，走到哪还不都是宝贝疙瘩。”
顿了顿，老丁继续说道：“说不定还会入湘公主的法眼，也不至于和我们一样，为了一口吃的奔命。”
萱萱醒了，只是没有睁眼，她也想听听哥怎么说。
“兵荒马乱的，我一个连昌县都出不去的秀才，谈何见什么公主，呵呵！”
老王“呸”的吐出一口痰，“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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