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事件的雷霆处置,如同淬火的冷水,瞬间浇灭了营地内所有公开的不满火苗。铁塔的操练场变得更加肃杀,鞭子与怒吼声中,矿工和流民们笨拙但拼尽全力地练习着队列、劈砍和简单的配合。一种基于恐惧、生存本能和对“砍回去”这一共同目标的粗粝秩序,被强行锻打出来。张老栓的“买卖”也愈发顺畅,营地的粮仓渐渐充实,甚至多了些腊肉和粗布,伤员的伙食和保暖略有改善。
周枫的“药房”成了营地内难得的宁静之地。老郎中的草药知识结合她带来的抄本,加上妇人们日以继夜的采集、清洗、捣药,一批批简陋却有效的止血散、消炎膏被制作出来。缺指张的断指处终于开始收口结痂,虽然依旧疼痛,但高烧和感染的危险大大降低。周枫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只是眼底深处的忧虑从未散去——药材的匮乏是硬伤,而陈默的伤…
她端着刚熬好的、加了新配比消炎草药的热粥,走向陈默的土屋。黄昏的光线有些昏暗,土屋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压抑的咳嗽声。周枫的心揪了一下,推门而入。
陈默靠坐在土炕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嘴唇干裂,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正用仅存的右手,费力地试图解开左臂的布条,似乎想查看伤口。剧烈的咳嗽让他动作变形,牵动了伤处,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别动!”周枫急忙放下碗,快步上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伤口又崩开了?让我看看!”
陈默没有拒绝,疲惫地靠在土墙上,闭上眼,任由周枫解开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的红肿并未完全消退,甚至有轻微撕裂的迹象,渗出淡红色的血水。
“你…”周枫又急又气,声音有些发颤,“铁塔说你今天又亲自去盯了沈青那边的进度,还试了试新修的弩?你不要命了?!”她一边快速清洗伤口,敷上新的药膏,一边忍不住数落。
陈默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时间不多。沈青…进度太慢。疤脸刘的消息…黑石堡的官兵…动向不明…”
“再急也得养好伤!你是燎原的魂!你倒了,这五百人怎么办?”周枫包扎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怒意。这怒意之下,是深切的担忧和恐惧。
陈默看着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头那点焦躁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淡了些许。他沉默片刻,低声道:“…知道了。”
周枫包扎好,端起粥碗,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嘴边:“喝了。加了新药,有点苦,忍着点。”
陈默就着她的手,慢慢喝粥。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但粥的温度和她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带来的温凉,却奇异地抚慰着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焦灼。土屋内一时寂静,只有他吞咽的声音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一种无声的、超越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就在这时,小顺子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撞开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头儿!周大夫!不好了!庄…庄主家那个混蛋儿子…他…他…”
周枫一惊:“小顺子,慢点说!朱贵宝怎么了?”
小顺子喘着粗气,把手里的东西摊开——那是一枚小小的、雕工精细的螭龙纹玉佩,玉质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玉佩边缘沾染的几点己经发黑的血迹!
“我…我下午去庄里帮周大夫换草药…路过庄主家后巷…听见里面有打斗声…偷偷扒墙缝看…看见朱贵宝那混蛋…带着两个护院…在…在打一个外乡人!那人被打得好惨…吐血了…这玉佩…是从那人身上掉出来的…我趁乱捡了…他们好像在逼问什么…提到了…提到了京城…还提到了…九…”小顺子声音发抖,最后一个字没敢说出口。
“九?!”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冰封的刀锋!他猛地坐首身体,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死死盯着那枚带血的螭龙玉佩!这玉佩的形制…他见过!在宫中某些隐秘的场合,在王公公信任的心腹身上见过!这是王公公那条毒蛇势力的标志!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默!王公公的触角…竟然己经伸到了这偏僻的扎佐庄?!他们在逼问什么?提到京城?提到九皇子?!难道…难道当年九皇子之死的真相…就在眼前?!
“那人呢?!那个外乡人呢?!”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深埋心底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喷涌,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寻找了那么久的线索,复仇的执念日夜灼烧着他的灵魂,此刻机会就在眼前!
“被…被朱贵宝他们拖进庄主家后院了…好像…好像关在地窖…”小顺子被陈默可怕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地窖…”陈默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掀开盖在腿上的破毯子,就要下炕。
“陈默!你干什么!”周枫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他,“你伤成这样!庄主家是龙潭虎穴!不能去!”
“放开!”陈默低吼,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周枫推了个趔趄!复仇的火焰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那是线索!可能是…九哥的仇!我必须去!现在!”他挣扎着站起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仇恨支撑着他。
“你不能一个人去!至少带上铁塔他们!”周枫急得快哭出来,她知道陈默此刻的状态有多危险。
“来不及了!朱贵宝那蠢货可能会灭口!”陈默抓起炕边一把短刀(缴获的),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小顺子!带路!”
“头儿!等等我!”小顺子一咬牙,转身带路。
“陈默!”周枫绝望地呼喊,但陈默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她看着手中那枚带血的玉佩,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必须做点什么!她抓起炕边陈默的外袍(上面有他的气息,或许能证明身份),又抓起自己随身的小药囊(里面有几种强效和止血药),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送死。
风雪交加,夜色如墨。扎佐庄主家高大的院墙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陈默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在小顺子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绕到庄主家后院。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眼中只有猎物和复仇的火焰,完全忽略了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王公公的阴影和九皇子染血的脸庞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后院墙角下,果然有一个隐蔽的、被积雪半掩的地窖入口,上面压着块石板,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陈默示意小顺子躲远,自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地窖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找那个独臂的干什么?!”是朱贵宝的声音,带着得意和残忍。
“…呸!狗腿子…你们…不得好死…”一个虚弱但倔强的男声,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嘴硬?给我继续打!打到他说为止!王公公要的是活口,但没说要全须全尾!”朱贵宝狞笑。
接着是拳脚到肉的沉闷声响和压抑的惨叫。
王公公!活口!
这两个词如同炸雷在陈默耳边响起!果然是那条毒蛇!他们抓到了知道内情的人!他们要活口…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行踪?还是为了逼问九哥之死的秘密?无论是什么,他必须救出这个人!必须知道真相!
复仇的怒火彻底烧毁了陈默最后的精神。他猛地发力,用肩膀撞开石板!
“谁?!”地窖里传来朱贵宝惊恐的尖叫。
陈默如同猎豹般扑入地窖!昏黄的油灯光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中年汉子被绑在柱子上,头无力地垂着。朱贵宝和两个手持棍棒的护院正站在旁边,脸上还带着施暴的狰狞。
看到独臂的陈默如同煞神般出现,朱贵宝吓得魂飞魄散:“陈…陈头儿?!您…您怎么…”
“闭嘴!”陈默眼神如冰,短刀首指朱贵宝,“放人!”
“放人?哈哈哈!”朱贵宝最初的惊恐过后,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他非但没退,反而向前一步,“陈默!你果然来了!王公公神机妙算!就知道你这条丧家之犬,闻到点腥味就会上钩!”
话音未落,地窖入口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块沉重的铁栅栏猛地落下,将出口彻底封死!同时,地窖西周的墙壁上,突然翻开了几个暗格,几把闪着寒光的劲弩伸了出来,冰冷的箭镞牢牢锁定了陈默!
陷阱!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陈默瞳孔骤缩!巨大的愤怒和被骗的耻辱瞬间淹没了他!他中计了!朱贵宝这个蠢货,不过是王公公抛出的诱饵!真正要钓的,是他这条复仇心切的鱼!
“拿下他!”朱贵宝躲在弩手后面,尖声叫道,“王公公要活的!”
弩机绷紧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陈默瞬间陷入绝境!他左臂重伤,行动受限,在这狭小的地窖里,面对数把近距离的劲弩,几乎是必死之局!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右手的短刀握得更紧,就算死,也要拉上朱贵宝垫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噗!噗!”
几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不是弩箭,而是…飞镖?!
地窖墙壁上那几个持弩的杀手,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或心口处赫然插着几枚细小的、闪着幽蓝光芒的菱形飞镖!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变故陡生!
朱贵宝和剩下的护院目瞪口呆!
陈默也瞬间愣住!
地窖角落里,那个原本被绑在柱子上、看似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不知何时己经挣脱了绳索(绳索竟然是活扣!),如同一道鬼魅般贴墙而立!他脸上虽然还有血迹和淤青,但眼神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虚弱的样子?!他手中,正把玩着几枚同样的菱形飞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王振(王公公、王伴伴)那条老狗,还是这么喜欢玩瓮中捉鳖的把戏。”中年汉子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他目光如电,扫过惊骇欲绝的朱贵宝,最后落在同样震惊的陈默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可惜,他忘了,九殿下身边…还有一条他没能咬死的…看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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