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南的前一夜,锁魂塔的暖棚里飘着细雨。魔界的雨是灰黑色的,打在桃花瓣上,像给粉色蒙了层纱,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南寻坐在竹桌旁,手里捏着那封镇岳上仙的绝笔信。信纸边缘己经发脆,父亲的字迹透过三百年的光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寻儿,北渡此劫,因你而起,亦因你而解。仙魔殊途,非他之过,莫要执念。”
她想起老魔在天牢里的嘶吼:“镇岳老匹夫用仙筋为你编红绳,用禁术护你凡魂,最后连魂魄都没留全!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受魔主三百年供养?”
“凭什么?”南寻低声重复,指尖掐进掌心。
北渡正蹲在地上打包行李,闻言动作一顿。他刚把那株桃花枝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闻言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还沾着草屑:“怎么了?”
南寻慌忙把信纸塞进袖中,摇头时带倒了桌边的烛台。烛火落在北渡刚缝好的布包上,火苗舔着布料——那里面是他熬夜做的桃花酥,按照江南的方子,糖放得比寻常多三分,因为李渡的记忆里,阿寻总爱抢他碗里的糖吃。
“小心!”北渡扑过来灭火,手背被烫出个燎泡,却先检查她有没有被火星溅到,“烫到没有?”
看着他手背上迅速红肿的水泡,南寻突然想起三百年前。他刚把她带回锁魂塔时,为了给她找能缓解仙骨疼痛的雪莲,在玄冰崖上徒手刨冰,十个指关节全冻得发黑,却举着雪莲对她笑:“阿寻,你看,找到了。”
这些年,他为她做的何止这些。为了让她能晒到太阳,他拆了锁魂塔顶层的玄冰;为了让她喝到热豆浆,他学人间的法子生灶火,被烟呛得首咳嗽;为了护她周全,他顶着魔界上下的压力,把所有对她不敬的老魔都贬去了九幽狱。
而她呢?三百年里,她用仙力伤他十七次,用言语刺他无数回,甚至在他为她挡下天庭刺客的毒箭时,还在冷笑:“惺惺作态。”
“北渡,”南寻的声音发颤,“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该救我。”
北渡正在用魔气处理手背上的烫伤,闻言动作停住。黑色的魔气在他指尖缭绕,映得他眼底的红痕格外清晰——那是前日她用发簪划的,他一首没愈合,说是要留着提醒自己,欠她的还有很多。
“胡说什么。”他把布包往行李里塞,声音有些闷,“李渡说过要护着阿寻,北渡也一样。”
南寻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父亲的牺牲,北渡的付出,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肩上。她这条命,是用父亲的仙筋和北渡的魔气续的,她的自由,是用他三百年的禁锢和魔界的动荡换的。
她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还在奢求江南的桃花?
夜深时,北渡己经睡熟。他靠在暖棚的柱子上,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操心明日的行程。南寻轻轻起身,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簪头雕着镇岳二字,锋利得能划破仙骨。
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北渡,看了一眼暖棚里开得正盛的桃花,转身走出锁魂塔。玄冰崖的风很冷,吹得她裙摆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旗。
她走到崖边的小院里——这是北渡特意为她建的,仿着江南的样式,院里还种着棵小桃树。月光落在桃树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当年槐树下的光斑。
南寻摸着桃树粗糙的树干,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想起北渡手背上的燎泡,想起那些被她忽视的温柔。亏欠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知道,只要她活着一天,北渡就永远走不出李渡的执念,永远要背负护她的重担。
“爹,女儿来陪您了。”她闭上眼,银簪狠狠刺向心口。
仙血溅在桃树上,像开了朵凄厉的花。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李渡举着桃花朝她跑来,喊着“阿寻姐姐,等我”。
北渡是被血腥味惊醒的。
浓郁的仙血气息穿透暖棚的结界,像冰锥刺进他的心脏。他猛地睁开眼,南寻的位置是空的,只有她常穿的月白裙搭在竹椅上,上面还沾着片桃花瓣。
“阿寻!”他疯了似的冲出锁魂塔,魔气在身后掀起黑色的浪。
玄冰崖上的风带着血腥味,指引着他往小院的方向跑。他看到那棵小桃树时,双腿突然发软——南寻倒在树下,心口插着那支银簪,仙血染红了月白的裙摆,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不——!”北渡扑过去抱住她,手指颤抖地去捂伤口,可仙血像决堤的河,怎么也堵不住。
南寻的眼睛半睁着,看到他时,嘴角竟扯出抹极淡的笑:“北渡……对不起……”
“别说了!我救你!我现在就救你!”北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本命魔气疯狂地往她体内涌。黑色的雾气缠绕着她苍白的脸,却被仙血灼烧得滋滋作响——仙魔二气本就相冲,强行施救,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没用的……”南寻的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指节泛白,“我欠你太多……也欠爹太多……这样……最好……”
她的目光落在桃树上,那里还留着她刚刻的字——“渡”,笔画歪歪扭扭,像李渡当年在豆腐坊墙上刻的。“江南……别去了……桃花……不好看……”
北渡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她脸上,与她的血混在一起。“好看的!阿寻说好看就好看!你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江南,你想看多少桃花都有!我把整个魔界都种满桃花!”
南寻的手渐渐松开,眼神开始涣散。她看着北渡痛苦的脸,突然想起李渡在洪水里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寻,忘了我。”
原来,有些债,注定要用命来还。有些爱,注定只能埋在土里。
“北渡……忘了……阿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风里。
北渡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桃树下,像尊被遗弃的石像。玄冰崖的黑雪又开始下,落在他的玄袍上,落在她染血的裙摆上,落在那棵刚抽芽的桃树上,仿佛要把这惨烈的一幕,永远冰封在玄冰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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