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李渡己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个头超过了父亲，肩膀也宽了不少，挑着豆腐担走在青石板路上时，步伐稳健，引得镇上的姑娘们红着脸躲进窗后偷偷看。可他眼里只有绣坊门口那个穿蓝布裙的身影——阿寻的并蒂莲荷包在邻镇成了俏货，他每次送绣品去，都能收到她递来的热豆浆，杯沿上总留着她浅浅的唇印。
“李渡哥，明日的鹊桥会你去不去？”巧儿攥着个绣了小狗的荷包追上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张屠户家的这个小女儿，比他小两岁，总爱跟在他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李渡头也不回：“不去，要卖豆腐。”
“去嘛去嘛，”巧儿拽着他的袖子撒娇，“我绣了荷包要送给你呢。”
他停下脚步，看着巧儿手里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小狗的眼睛绣成了斗鸡眼，却看得出来很用心。“我不要，你留着吧。”他把袖子抽回来，转身就要走。
“李渡哥！”巧儿跺着脚喊，“阿寻姐姐也会去的！”
李渡的脚步顿住了。
鹊桥会那天，镇上的老槐树被装点得格外热闹。红绸子挂满了枝桠，姑娘们把绣品摆在树下的长凳上，等着心上人来讨。李渡躲在人群后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槐树下的阿寻。
她穿着件从未见过的粉裙，头发梳成了双环髻，簪着朵珠花。风一吹，裙摆拂过青石板，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手里拿着个香囊，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颜色鲜亮，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阿寻姑娘，这香囊绣得真好。”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走过去，手里摇着折扇，“在下王砚，敢问这香囊可否割爱？”
李渡认得他，是上个月搬来镇上的王书生，听说在邻县做过教谕，满腹经纶，一来就成了镇上的红人。
阿寻笑着摇头：“这香囊是早就许了人的。”
“哦？不知是哪位有福之人？”王书生追问着，眼神里的欣赏毫不掩饰。
李渡的心像被石碾碾过，闷得发疼。他看着王书生递过诗稿，看着阿寻低头翻看时泛起红晕的脸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画中的丑角。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衫，满手都是磨豆浆留下的茧子，怎么配得上那样温柔的她？
“李渡哥，你看！”巧儿突然拽着他的胳膊，把荷包塞进他手里，“我就说阿寻姐姐会来吧。”
荷包上的小狗蹭过他手心，糙得硌人。他抬头时，正好对上阿寻的目光。她看着他手里的荷包，笑着说：“巧儿的手艺真好，李渡，你可得好好收着。”
那笑容明明和往常一样温柔，李渡却觉得心里像被灌了黄连，苦得发涩。他攥紧荷包，指尖几乎要把布料戳破，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鹊桥会散后，李渡被巧儿缠着送阿寻回家。在青石板路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巧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会上的趣事，李渡却没心思听，只觉得阿寻的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
快到绣坊时，巧儿突然说要去买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留下李渡和阿寻站在月光下。
“今天的月色真好。”阿寻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说。
“嗯。”李渡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巧儿这孩子，心思单纯。”阿寻转过身，看着他手里还攥着的荷包，“她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李渡的心猛地一紧，抬头看向她：“阿寻姐姐，我……”
“我知道。”她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李渡，你长大了，该懂些儿女情长了。巧儿是个好姑娘，你若……”
“我不喜欢她！”李渡突然提高了声音，吓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他红着脸，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却异常坚定，“我喜欢的人是……”
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阿寻微微泛红的眼眶，突然不敢说了。他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怕说了之后连现在这样的相处都做不到。
阿寻也没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夜深了，快回去吧。”
她转身推开绣坊的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李渡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
回到豆腐坊，老李头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看着他攒下的药。“跟阿寻姑娘闹别扭了？”父亲放下药包，笑着问。
李渡摇摇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阿寻低头看诗稿时的样子，想起王书生摇着折扇的得意神情，心里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李渡故意绕开绣坊走。他怕看到阿寻和王书生在一起，更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越是躲避，心里的思念就越强烈。他会下意识地在磨豆浆时多放半勺糖，因为阿寻说过她喜欢甜一点的；他会在挑着豆腐担走过青石板路时，忍不住往绣坊的方向望，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躲避，几次在巷口等他，都被他慌忙躲开了。
这天，李渡卖完豆腐回家，发现磨盘上放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件新做的衬衫，针脚细密，布料是他上次在布庄看到的那种天蓝色。旁边还有张纸条，是阿寻娟秀的字迹：“看你总穿旧衣服，做了件新的，试试合不合身。”
李渡拿着衬衫，心里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他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再躲了。
他找出藏在枕头下的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起来。他没读过多少书，写不出漂亮的句子，只能把心里想的都写下来：“阿寻姐姐的笑，比糖还甜”“绣坊的花香，不如姐姐香”“看到王书生跟你说话，我心里不舒服”……
写完后，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第二天要送的豆腐底下。送豆腐到绣坊时，他的心怦怦首跳，放下豆腐就跑，连阿寻叫他都没敢回头。
中午回家时，他发现豆腐筐里多了个帕子。帕子上绣着朵小小的桃花，旁边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渡”字。他捧着帕子，像捧着稀世珍宝，傻笑了一下午。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种默契。李渡会把想对阿寻说的话写在纸条上，藏在豆腐底下；阿寻会把回应绣在帕子上，或是写在纸条上，放在他的豆腐筐里。
他们的字迹一个稚嫩，一个娟秀；一个写着柴米油盐的琐碎，一个说着绣针丝线的趣事。可每一个字里，都藏着说不出的情愫，像悄悄发芽的种子，在彼此心里慢慢生长。
李渡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九重天，南寻正对着姻缘簿上那根终于开始颤动的红线，笑得眉眼弯弯。司命星君凑过来一看，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根孤星线，竟然真被你给盘活了。”
南寻指尖划过红线，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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