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夏天，江南的雨像是没了尽头。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像是温柔的呢喃。可没过几天，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连续下了二十天雨，镇上的河水涨得越来越高，慢慢漫过了岸边的石阶，淹没了柳树枝。李渡每天都会去河边看看水情，看着浑浊的河水一天天上涨，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这雨再下下去，怕是要出事。”老李头站在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忧心忡忡地说。他的身体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好了不少，可还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李渡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他加固了豆腐坊的门槛，又把重要的东西都搬到了高处。阿寻也没闲着，她把绣坊里的布料撕成布条，结成绳索，又和街坊们一起，把老弱病残都转移到了镇上的山神庙——那是镇上地势最高的地方。
“李渡，你也来帮忙吧，人手不够。”阿寻找到他时，脸上沾着泥，头发也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
“好。”李渡放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就跟着她走。
他们一起扛着木板，加固山神庙的门槛，防止洪水漫进来；一起给灾民分着仅有的干粮，把好一点的都让给了老人和孩子；一起在齐腰深的水里呼喊着，把被困在屋里的人一个个救出来。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泥点溅满了他们的脸颊，可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李渡会下意识地护着阿寻，把她挡在身后；阿寻会悄悄帮他擦掉脸上的泥，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在这场灾难面前，所有的羞涩和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最纯粹的关心和守护。
雨下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灾难还是来了。
凌晨时分，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空，像天塌了一样。李渡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门口一看，吓得魂都飞了——河坝决堤了！
浑浊的洪水像脱缰的野兽，咆哮着冲向小镇。房屋在洪水中摇晃、倒塌，木板、家具、牲畜在水里漂浮着，哭喊声、呼救声、惨叫声混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阿寻姐姐！”李渡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绣坊跑。水己经漫到了膝盖，冰冷的洪水夹杂着泥沙，灌进他的裤腿，沉甸甸的。
他跑到绣坊时，阿寻正抱着一个装着重要绣品的箱子，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看到李渡，她眼里的慌乱才稍稍褪去。
“快！去山神庙！”李渡拉着她的手，在齐腰深的洪水里艰难地行走。水流太急，好几次都差点把他们冲散，可他们死死地攥着对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寻的绣裙被洪水泡得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李渡看在眼里，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阿寻愣了一下，脸颊微红：“不用，我自己能走。”
“别废话！”李渡不由分说，把她拉到背上。阿寻的体重很轻，可在洪水里，却像是压在他心上的责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安慰着她：“别怕，有我呢。”
阿寻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感受着他坚实的肩膀，心里突然变得很安稳。她悄悄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
好不容易到了山神庙，李渡把阿寻放下来，安顿好她，又转身就要冲进洪水里。
“李渡，你去哪？”阿寻一把抓住他。
“我爹还在豆腐坊！”李渡的声音带着焦急，“我得去接他！”
“别去！太危险了！”阿寻哭喊着，死死地拉着他的手，“洪水这么大，你去了也是送死！”
“那是我爹！我不能丢下他！”李渡用力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决绝，“阿寻姐姐，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娶你！”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不舍，有坚定，还有很多说不出的情愫。然后，他转身冲进了茫茫洪水中，很快就被浑浊的水吞没了。
“李渡——！”阿寻站在山神庙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洪水的咆哮淹没了。
李渡在洪水里艰难地挣扎着，洪水像无数只手，拉扯着他，想要把他拖入深渊。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冲走，可一想到父亲，想到阿寻，他就咬紧牙关，拼命地往豆腐坊的方向游。
终于，他看到了豆腐坊的影子。可此时，洪水己经淹到了屋顶，豆腐坊在洪水中摇摇欲坠。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了豆腐坊。
老李头正坐在磨盘上，手里紧紧地抱着祖传的豆腐模子。看到李渡，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绝望取代：“渡儿，你怎么来了？快走！”
“爹，我带你一起走！”李渡冲过去，想要把父亲背起来。
“我不走了，”老李头摇着头，把豆腐模子塞进他手里，“这是李家的根，你得带着它活下去。记住，好好做人，好好照顾阿寻姑娘。”
“爹，我不丢下你！”李渡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死死地拉着父亲的手。
就在这时，豆腐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开始坍塌。老李头用力推开李渡：“快走！”
李渡被父亲推得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豆腐坊一起，被洪水吞没。“爹——！”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洪水越来越大，李渡抱着豆腐模子，在洪水中漂浮着。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漂到哪里去。他只觉得很累，很绝望，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可就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阿寻的脸。她站在槐树下，笑着对他说：“李渡，等你回来。”
他猛地清醒过来，对，他要回去，他要去找阿寻，他答应过她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山神庙的方向游去。洪水依旧很凶猛，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不断向前。
终于，他看到了山神庙的影子。他心里一喜，加快了速度。可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他被浪头卷得很高，然后重重地摔了下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嘴里还念叨着：“阿寻姐姐，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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