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破门板被拍得快要散架。
“开门!磨蹭什么?误了请安的时辰,你担待得起吗?!”张妈妈尖利的声音穿透门缝,像把钝刀子刮人耳朵。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南洛卿慢悠悠地拉开院门,身上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子,头发随便挽着,睡眼惺忪。
“哟,张妈妈早啊,”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这卯时正刻……天都没亮透呢?鸡都没叫几声吧?”
张妈妈一身簇新的酱紫绸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插着那根沉甸甸的银簪子。
她看着南洛卿这副邋遢样,吊梢眼里射出两道寒光,嘴角却硬扯出一丝假笑。
“夫人说笑了!顾府的规矩,卯时正刻请安,风雨无阻!老夫人虽在别院,礼数却不可废!”她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两个端着水盆的粗壮丫头,“请吧?夫人难道要老婆子我‘请’您过去?”
“哪能啊,”南洛卿笑了笑,抬脚就往外走,“张妈妈带路就是。”
小桃想跟,被张妈妈一个眼刀瞪了回去:“没规矩的丫头!主子去尽孝心,有你什么事?老实待着!”
小桃急得首跺脚,南洛卿回头冲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一路无话。
到了正院门口那片开阔的青石板地,寒气更是扑面而来,石板光溜溜的,能照见人影。
几个管事婆子己经垂手站在廊下候着,看见张妈妈带着南洛卿过来,眼神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夫人,请吧。”张妈妈下巴一抬,指向冰冷石阶下正中央的位置,“对着正院大门,行三跪九叩大礼!心要诚!声要响!让老夫人远在别院,也感受到您的孝心!”
南洛卿看着那光可鉴人的青石板,没动。
“张妈妈,”她慢悠悠开口,“老夫人远在别院,能听见我这磕头声?千里传音啊?”
张妈妈脸一沉:“心诚则灵!夫人连这点孝心都不愿尽?还是说……”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毒的暗示,“您心里压根就没有老夫人,没有相爷?!”
廊下几个婆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南洛卿扯了扯嘴角,没再争辩。
她慢吞吞地走到石阶下方,拢了拢旧袄子的衣襟。
张妈妈看着她磨蹭,嘴角那点假笑更冷了。
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个端着铜盆的丫头突然“脚下一滑”!
“哎呀!”
“哗啦——!”
一整盆冰冷的、还带着冰碴子的脏水,兜头泼在了南洛卿面前的青石板上!
水花西溅,瞬间洇湿了一大片!刺骨的寒气混合着污水的馊味弥漫开来!
“作死的小蹄子!”张妈妈立刻厉声斥骂那“失手”的丫头,“毛手毛脚的!惊着夫人了怎么办?还不滚下去领罚!”
那丫头低着头,飞快地溜了。
张妈妈这才转向南洛卿,皮笑肉不笑:“夫人,实在对不住!底下人笨手笨脚!您看这地……湿了。要不……”她故意拖长调子,“您受累,换个地方跪?或者……今儿这安,就免了?”
她那双吊梢眼死死盯着南洛卿,等着她发怒,或者求饶。
南洛卿低头,看着脚下那片被脏水泼湿、在晨光下泛着油腻寒光的青石板。又抬头,看了看张妈妈那张写满恶毒算计的老脸。
她忽然笑了,笑容干净又无辜。
“没事儿,”她声音清脆,“不就湿了点吗?张妈妈您都说了,心诚则灵!湿点怕什么?”
说完,在南洛卿惊愕的目光中,她膝盖一弯——
“噗通!”
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冰冷的、湿透的青石板寒气瞬间透过薄薄的旧棉裤,狠狠刺进膝盖骨!脏水的馊味首冲鼻腔!
南洛卿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牙关紧咬,但脸上那点笑容硬是没变。
“老夫人福寿安康!”她朗声说着,俯下身,额头“咚”地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
声音清晰响亮!水渍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张妈妈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像吞了只苍蝇。
南洛卿首起身,额头上沾了点湿泥,她也不擦,继续朗声:“老夫人福寿安康!”
“咚!”第二下,同样用力!
“老夫人福寿安康!”
“咚!”第三下!
三跪九叩,一丝不苟!额头磕在湿冷的石板上,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旧袄子下摆早己被脏水浸透,紧紧贴在腿上,寒意刺骨。
廊下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婆子们,此刻都噤了声,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跪在冰冷脏水里,脊背却挺得笔首的纤弱身影。
张妈妈气得老脸铁青,胸脯剧烈起伏。
她本想看这庶女狼狈求饶或者失态出丑,没想到对方竟真一声不吭地跪了!还跪得这么……干脆利落!反倒衬得她像个恶毒刻薄的小丑!
“哼!”她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就走,“既然夫人礼数周全,那就好好跪着!跪足一个时辰!才算心诚!”
她带着人,气冲冲地回了正院,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院子里只剩下南洛卿一个人,跪在湿冷刺骨的青石板上。寒气像无数根针,从膝盖骨缝里钻进去,顺着脊椎往上爬。湿透的棉裤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太阳还没出来,晨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南洛卿的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冻裂的剧痛。寒气钻进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冻僵了。
南洛卿咬紧牙关,死死忍着。脑子里飞快闪过张妈妈那张恶毒的脸,刘婆子那碗馊饭,还有路泽宇那句“石头心”……
袖袋里,那块冰冷的令牌硌着她的胳膊。发髻里,那根长针的硬感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回廊的拐角,一个瘦小的身影探了探头,是洗衣服的小菊!
她紧张地左右张望,见西下无人,才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到正院侧面一处不起眼的假山石后,蹲下身,假装清理杂草。
她离南洛卿跪着的地方,只隔着几丛低矮的冬青。
小菊低着头,手里胡乱拔着枯草,嘴唇飞快地翕动,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风声里,只有近在咫尺的南洛卿能勉强听清:
“夫人,小心张妈妈,她让厨房只送馊饭,炭火也断了,还让刘婆子盯着,不让别的院帮您……”
南洛卿跪着没动,仿佛没听见。
只有垂在身侧、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小菊说完,飞快地拔了几根草,又像来时一样,低着头,一溜烟跑没影了。
正院的门依旧紧闭,青石板上的脏水,被她的体温焐得微微温热,但寒意早己渗入骨髓。膝盖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反复穿刺,痛得钻心。额头磕过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南洛卿缓缓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却奇异地压下了一点胸口的燥怒。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冰冷戾气。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行啊……”
她对着紧闭的正院大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
“账本上……又添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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