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破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三下，声音又急又短，跟耗子挠门似的，天都擦黑了。
小桃吓得一激灵，抄起墙角的破扫帚，紧张地盯着门缝：“谁……谁啊？”
门外传来小菊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是我！小菊！夫人……快开门！”
南洛卿眼神一凛，示意小桃开门。
门刚开条缝，小菊就像只受惊的兔子钻了进来，反手就把门闩插上了！
她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菊？怎么了？”小桃赶紧扶住她。
小菊抓着南洛卿的袖子，手指冰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快……快跑！张妈妈……张妈妈要……要弄死您！”
南洛卿眉头紧锁，把她按到瘸腿凳子上坐下：“别慌！慢慢说！怎么回事？”
小菊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带着哭音断断续续地说：“奴婢……奴婢刚才去给张妈妈房里送浆洗好的衣服……听见……听见她在屋里跟刘管事说话……门……门没关严……”
她咽了口唾沫，顺了顺口气，继续说道：“张妈妈骂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厨房的事，让她在府里丢了大脸，老夫人明儿就回府了……”
“老夫人？”南洛卿眼神一冷。
“嗯！”小菊用力点头，“张妈妈说老夫人最重规矩，最讨厌不知礼数、出身低贱的，说明儿一早，阖府去正院门口跪迎的时候，她要让您在老夫人面前，出个大丑，让老夫人亲自发落您！”
她越说越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奴婢听见刘管事问怎么弄，张妈妈阴笑说您的鞋底被她们的人动过手脚了，抹了东西滑得很。”
“什么？！”小桃失声惊呼。
小菊吓得一哆嗦，赶紧捂住嘴小桃的嘴，惊恐地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才继续压低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还有，您明儿要穿的那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外衫衣襟的盘扣也被她们弄松了，线头快断了，说您跪拜的时候，只要动作大点，盘扣一崩衣襟就……”
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只是死死抓住南洛卿的胳膊，眼神绝望：“夫人，您明儿千万别去！她们这是要往死里整您啊！老夫人最重体面，要是当众......您就完了！”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小菊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小桃脸都吓白了，看着南洛卿：“夫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南洛卿没说话，她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床沿上，手指无意识地着袖袋里那块冰冷的铁牌。
鞋底抹油，衣扣做手脚，当众出丑，让老夫人发落。
张妈妈，刘婆子，你们真是好算计啊。
她慢慢抬起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主院的方向，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眼睛。
“小菊，”南洛卿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谢谢你。”
小菊一愣，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她。
南洛卿站起身，走到小菊面前，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她的手很稳，也很凉。
“别怕。”南洛卿看着她惊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明天，我会去。”
小菊和小桃都傻眼了。
“夫人！不能去啊！”小桃急得快哭了。
南洛卿没理她，只是盯着小菊：“你刚才说鞋底抹了东西？是抹在我现在穿的这双旧鞋上？还是……”
“不……不是！”小菊赶紧摇头，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是张妈妈特意让人给您新‘备下’的那双，说是明儿见老夫人得穿体面点，己经放在您屋里了！”
南洛卿眼神一冷，果然！连“道具”都给她准备好了！真是贴心！
“衣襟呢？”南洛卿又问，“是哪件？动了哪颗盘扣？”
“就是您箱子里那件藕荷色的，”小菊努力回忆着偷听到的细节，“是右边衣襟最上面那颗，靠近领口那颗盘扣，线快磨断了……”
南洛卿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走到那个破旧的衣箱前，打开。箱底，果然放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青缎面绣花鞋，看着还算干净体面。
她拿起一只，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的、带着点油腻的古怪气味钻进鼻腔。
呵……桐油混着皂角？踩在光滑的石板上……
她又翻出那件藕荷色的旧外衫，手指在右襟领口处那颗盘扣上细细摸索。盘扣是普通的布疙瘩扣，针脚看着还行，但指尖能感觉到，连接盘扣和衣襟的那根线异常的脆弱，像是被刻意磨损过。
“夫人……”小桃看着她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南洛卿放下衣衫，转过身，看着吓得魂不附体的小菊，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安抚：“小菊，你做得很好。这份情，我记下了。”
她走到墙角那堆破烂里，翻出那个旧藤箱，从里面拿出昨天刚捣好、用油纸包着的一点紫背天葵药泥，塞到小菊手里。
“这个，止血化瘀，比金疮药管用。你收好，别让人看见。”
小菊捧着那包药泥，像捧着个烫手山芋，又感动又害怕：“夫……夫人……”
“回去吧。”南洛卿拍拍她的肩，“就当今晚没来过。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菊看着她平静得可怕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含着泪，用力点点头，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听竹苑。
院门重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南洛卿和小桃。
小桃看着桌上那双“催命鞋”和那件“陷阱衫”，急得首跺脚：“夫人！您真要去啊？这明摆着是坑啊！”
南洛卿没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风更大了，吹得院墙根那几丛枯竹哗啦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袖袋里的令牌冰凉坚硬。发髻里那根长针的硬感，清晰无比。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右襟领口那颗被动过手脚的盘扣。脆弱线头的触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指尖。
“坑？”她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疯狂。
“是啊……”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狠狠掐进那颗盘扣里！
“可谁规定。”
她盯着窗外顾府深处那几点零星的、如同嘲讽般的灯火，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掉进坑里的。”
“不能是我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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