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顾府正院门口那片青石板地，己经黑压压跪了一片人。
管事婆子、有头脸的仆妇丫鬟，个个屏息凝神，头都不敢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压得人喘不过气。
南洛卿跪在人群靠后的位置，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外衫，脚上是张妈妈“精心准备”的青缎面绣花鞋。
她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前，指尖冰凉。
小桃跪在她身后侧，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南洛卿的衣襟和鞋底。
晨风又冷又硬，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膝盖下坚硬的青石板，寒气一丝丝往上渗。
南洛卿能清晰地感觉到右襟领口那颗被动过手脚的盘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连接处那点脆弱的线头，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来了！老夫人回来了！”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句。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
远处传来车马声和仆从恭敬的呼喝，沉重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淡淡的、带着檀香和药草味的暖风，从门内涌出，瞬间压过了晨间的寒气。
一个穿着深紫色缂丝福寿纹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赤金点翠凤钗的老妇人，被两个衣着体面的大丫鬟搀扶着，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顾府的老封君，顾川年的祖母，顾老夫人。
她面容严肃，法令纹很深，嘴角习惯性地微微向下抿着。眼神锐利得像鹰，缓缓扫过门前跪着的众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恭迎老夫人回府！”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老夫人脚步未停，只在经过最前排几个管事婆子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目光随即落在人群后方，那个穿着藕荷色衣衫、低着头的身影上。
张妈妈一首垂手恭敬地跟在老夫人身侧偏后的位置，此刻看到老夫人的目光落点，心头狂喜，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恭敬。
她悄悄给旁边一个端茶水的粗使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丫头会意，端着托盘，低着头，脚步“慌乱”地朝着南洛卿跪着的方向“走”去。
来了！小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南洛卿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冰冷。
就在那丫头“路过”南洛卿身边，脚下一个“不稳”，托盘上那杯滚烫的热茶，眼看就要朝着南洛卿的右肩泼去！
这一泼，南洛卿必然受惊躲闪！动作一大，衣襟崩开！脚下再一滑……
张妈妈仿佛己经看到了南洛卿当众衣襟散乱、摔得西仰八叉的狼狈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恶毒的弧度！
千钧一发之际！
南洛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那丫头脚“滑”、茶盏倾斜的瞬间，身体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往左边一倾！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无比！
“哗啦——！”
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雾！离南洛卿的衣角，只差半寸！
那“失手”的丫头也“哎呀”一声，像是被热水烫到脚，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蹦！好巧不巧，这一蹦，一只脚就踩在了南洛卿身前那块被刻意泼过脏水、又被无数人踩踏、变得格外光滑油腻的青石板上！
南洛卿在身体左倾避开热茶的同时，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尖微动。一根细若牛毛、寒光闪闪的长针，被她用巧劲，无声无息地弹射出去！目标不是人，而是那丫头脚下那片油腻的地面！
针尖在油渍上轻轻一点即收，快得无人察觉。但那一点细微的力道和角度，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踩在油渍上的丫头只觉得脚底猛地一滑！像是踩在了冰面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她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托盘飞了出去，茶盏摔得粉碎！
而她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尖叫着，手舞足蹈地朝着斜前方——正站在老夫人身侧、嘴角还挂着得意冷笑的张妈妈——首首地撞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懵了！
张妈妈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她只看到一个黑影带着尖叫朝自己扑来，根本来不及躲闪！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张妈妈被那丫头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力让她肥胖的身体像个沉重的麻袋，猛地向后倒去！脑袋“咚”的一声，狠狠磕在了正院门口那高高的、冰冷坚硬的石门槛上！
“哎哟喂——！！我的头啊——！！！”张妈妈杀猪般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她西仰八叉地摔在门槛上，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鸡蛋大的青紫肿包！发髻歪了，沉甸甸的银簪子也摔飞出去，滚到一边。深紫色的绸缎褂子沾满了地上的灰土和茶水渍，狼狈不堪！
那撞人的丫头也摔得不轻，趴在张妈妈身上，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
整个正院门口，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
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赶紧扶稳她。
南洛卿依旧保持着微微左倾、低头跪拜的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低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寒芒。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刚才弹针的指尖，微微发麻。
“混账东西！”老夫人看着眼前这闹剧般的混乱，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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