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的嚎叫还卡在嗓子眼，老夫人手里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那声音比张妈妈的头磕门槛还响。
“都给我闭嘴！”老太太脸黑得像锅底，“大清早的，嚎丧呢？！”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只剩下张妈妈抽抽噎噎的漏气声，还有那个撞人的丫头筛糠似的抖。
老夫人眼神跟刀子似的，先剐了一眼地上瘫着的张妈妈：“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起来！”又扫向那个抖成秋叶的丫头，“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两个粗壮婆子立刻上前，跟拖死狗似的把那哭都哭不出来的丫头拽走了。
张妈妈也想爬起来，可那大胖身子加上撞懵的脑袋，扑腾两下愣是没起得来，活像翻了盖的王八。
南洛卿还跪那儿，头低着，肩膀微微缩着，看着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只有挨着她的小桃，感觉自家夫人的袖子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憋笑憋的。
“你！”老夫人冰冷的眼风终于扫到南洛卿身上，声音沉得能拧出水，“刚才怎么回事？”
南洛卿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点惊吓后的苍白和茫然：“回老夫人，妾身……妾身也不知道。那丫头端茶过来，突然就滑了，茶差点泼妾身身上……妾身吓了一跳，刚躲开，她就撞张妈妈身上了。”她声音细细弱弱的，还带着点后怕的颤音。
“是啊老夫人！”小桃立刻帮腔，声音又急又委屈，“奴婢看得真真的！那茶盏‘唰’地就过来了！可吓死奴婢了！幸好夫人躲得快，不然……”
“行了！”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眉头拧成个疙瘩。
她精明的眼睛在南洛卿那身半旧不新的藕荷色衣裳和那张写满无辜的小脸上转了一圈。
又瞥了眼地上哼哼唧唧、额头顶着个紫红大包、发髻歪到后脑勺、衣服上还沾着茶叶梗子的张妈妈。
这对比，太惨烈了。
一个像受惊的小鹌鹑，一个像滚了泥坑的瘟猪。
老夫人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就偏了。
张妈妈是她用老的，什么德行她清楚。八成是看这新媳妇庶女出身又不得宠，想趁机踩两脚立威，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砸得这么难看！
“哼！”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对着还在地上蛄蛹的张妈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管事的？管成这副德行？自己脚下没根，带的下人也跟没头苍蝇似的！烂泥扶不上墙！滚回你屋里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现眼！”
张妈妈一听，连哼哼都忘了，脸唰地白了，顶着那个滑稽的大包，哭嚎起来：“老夫人！老夫人明鉴啊！老奴冤枉！是那丫头不长眼……是那地太滑……”
“滑？”老夫人冷笑，拐杖尖戳了戳脚下光溜溜的青石板，“我看是你脑子滑！还不快滚！”旁边两个丫鬟赶紧上前，半扶半拽地把哭天抢地的张妈妈架走了。临走，张妈妈那怨毒的眼神跟钩子似的，狠狠剜了南洛卿一眼。
南洛卿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的小人儿早就叉腰狂笑了三圈：该！让你作妖！
一场闹剧收场，老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看谁都烦。o她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跪了一地的人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低着头，踮着脚，飞快地溜了，生怕走慢了沾上晦气。
南洛卿也扶着膝盖想站起来，跪久了腿麻，身子晃了一下，小桃赶紧扶住。
“你，”老夫人的声音突然又在背后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过来。
南洛卿和小桃动作一僵，慢慢转过身。老夫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探究里带着点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叫什么名儿？”老太太问。
“回祖母，妾身南洛卿。”南洛卿垂着眼，规规矩矩回答。
“南洛卿……”老夫人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和沾了点泥的鞋尖上停了停，“看着倒是个……稳当的。”
南洛卿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果然，老夫人下一句就飘了过来，带着点冷飕飕的风：“听说，昨儿个厨房也热闹得很？你挺能折腾？”
来了！秋后算账！小桃腿肚子又开始转筋。
南洛卿心里飞快地盘算，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老夫人容禀，妾身……妾身不敢折腾。实在是……份例送来的米菜都……都生了霉点，炭也是湿的，点不着。妾身想着，相爷身子贵重，每日离不得药膳调理，怕底下人一时疏忽，误了相爷的身子，这才……多嘴问了几句。” 她把“多嘴问了几句”说得轻飘飘，仿佛昨天在厨房大杀西方的是别人。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眼神像是要把她里外看穿。
南洛卿手心微微冒汗，脸上努力维持着那副“我很无辜我很弱小但我很关心相爷”的表情。
半晌，老夫人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往上扯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光影错觉。
“关心相爷？”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有心了。”
她没再多说，只淡淡道：“行了，你也回去吧。这身衣裳……”她挑剔地扫了一眼那藕荷色，“换身鲜亮点儿的，年纪轻轻的，穿得跟个寡妇似的，晦气！”
说完，也不等南洛卿反应，扶着丫鬟的手，转身就往正院里走，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门内。
留下南洛卿和小桃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冷风吹过，小桃打了个哆嗦。
“夫……夫人，”小桃声音发飘，“老夫人她……什么意思啊？是夸您还是……骂您？”
南洛卿看着那紧闭的正院大门，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骂？不像。夸？更不像。那句“稳当的”和“有心了”，怎么琢磨怎么透着一股子……凉飕飕的怪味。
还有最后那句“晦气”……南洛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旧衣，心里警铃大作。
这老太太，比张妈妈那路货色，难缠多了！她刚才那眼神，活像在估量一件……不太趁手但也许有点用处的工具？
“走，回去。”南洛卿心里沉甸甸的，这顾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张妈妈这蠢货是暂时趴窝了，可这尊大佛……好像盯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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