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院的雪,连下了三日。
药圃里的灵薯架早己被厚雪压弯,竹枝在雪层下偶尔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怕惊扰了院中的宁静。苏清影披着棉袍扫雪时,竹扫帚划过石板路,雪沫子溅在她靴边,凉丝丝的,却抵不过灶房飘来的灵薯甜香——林素影正在炖新酿的薯酒,陶罐里咕嘟着灵薯块和蜜灵果,酒香混着甜气,把满院的寒气都熏得软了几分。
“清影……扫……”
青金色的身影从雪地里扑腾着飞起,翅膀带起的雪粒落在苏清影发间。雏鸟叼着块碎布,笨拙地往她手里塞,想帮她擦鬓角的雪。它的翅膀己长到三尺宽,羽毛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尾羽虽仍比成鸟短些,却在阳光下舒展得愈发挺拔,飞过时带起的风里,竟隐隐有了玄鸟族特有的灵压。
苏清影笑着接过碎布:“你这小翅膀,再扑腾下去,雪都要被你扬进灶房了。”
小家伙却突然歪着头,赤瞳望向院角的老槐树。树洞里藏着林素影找回来的玄鸟圣剑,昨夜雪停时,苏清影似乎听见树洞里传出细碎的嗡鸣,像有什么东西在共鸣。此刻雏鸟盯着树洞,突然振翅飞过去,用喙轻轻啄击树干,节奏竟与苏清影往日哼的药圃小调重合。
“它在做什么?”林素影端着刚温好的薯酒走出灶房,断指的手握着陶碗,指尖沾着点酒渍,“从清晨就对着槐树啄,莫不是把树洞里的圣剑当玩具了?”
话音未落,树洞突然亮起青金色的光。光透过雪层渗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流动的金纹,像谁在雪地里画了幅玄鸟展翅图。雏鸟被光包裹着,突然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不是往日的“啾啾”,而是带着金石之音的长鸣,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在苏清影脚边堆成小小的雪堆。
“这是……”苏清影的手顿在半空,竹扫帚“哐当”落在地上。
她看见雏鸟的羽毛正在发光,青金色的羽片像被熔金浸透,一片片脱落,又在光里重新生长。尾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赤瞳里翻涌着细碎的金光,连喙都在渐渐褪去稚气的弧度。更惊人的是,它的身形在光里舒展,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竟从三尺长的雏鸟,慢慢拉长、变韧——
当金光褪去时,雪地里站着个少年。
青金色的玄鸟翅半展着,尾羽垂在雪地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却依旧亮得晃眼。他穿着件不太合身的棉袍(那是苏清影前几日刚给雏鸟改的小袄,此刻被撑得鼓鼓囊囊),赤瞳里映着漫天飞雪,嘴角还沾着点蜜灵果的残渣——分明是墨尘的模样,只是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桀骜,多了几分雏鸟时期的懵懂与温柔。
林素影手里的陶碗“咚”地落在雪地上,酒液溅在雪层里,洇出深色的痕迹。她断指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悬在半空,像怕眼前的人是场雪做的梦,一碰就碎。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望向苏清影,赤瞳里的光突然软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糖块。他往前走了两步,棉袍下摆扫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开口时,声音带着刚褪去的雏鸟余韵,却清晰得像刻在心上的旧痕:
“清影,灵薯汤……凉了吗?”
苏清影的眼眶猛地热了。她想起三日前的深夜,竹篮里的雏鸟抱着蜜灵果熟睡,她还在和林素影说“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可此刻少年站在雪地里,赤瞳里的光、说话的语气,甚至嘴角那点果渣,都和记忆里无数个清晨重合——他从未忘记,那些藏在薯香里的暖,那些浸在时光里的甜,早被玄鸟族的涅槃之火,烧成了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没凉。”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扬起笑,“灶上温着呢,还有你爱啃的烤薯干。”
墨尘的玄鸟翅轻轻颤了颤,像是想拥抱,又有些局促。他低头看见雪地里的陶碗,弯腰捡起来时,指尖触到残留的酒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林素影,赤瞳里闪过一丝紧张,像怕被责怪的孩子:“素影,我……我没把圣剑啄坏,它在树洞里,还亮着呢。”
林素影望着他手背上淡淡的绒毛(那是雏鸟时期没褪尽的痕迹),突然笑了。断指的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传过去,踏实得像握住了整个冬天的暖:“没坏就好。”
墨尘这才松了口气,玄鸟翅开心地展开半尺,带起的风卷着雪沫子,落在苏清影发间。他伸手想帮她拂掉,指尖刚触到发丝,又猛地缩回,像想起雏鸟时期总爱用喙蹭她脸颊的莽撞,耳尖微微泛红:“我……我去看看薯汤。”
他转身往灶房跑时,棉袍的下摆扫过药圃的灵薯架,雪层“哗啦”落下,露出架下藏着的竹篮——那是他当雏鸟时睡了整个秋天的窝,垫着的玄鸟羽还带着淡淡的体温。墨尘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竹篮,又看了眼苏清影,突然把棉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竹篮上:“它……也怕冷。”
苏清影和林素影对视一眼,都笑了。原来玄鸟族的涅槃,不只是形态的回归,连那些藏在雏鸟习性里的温柔,都一并带了回来。
灶房里的薯酒还在咕嘟作响。墨尘蹲在灶台边,看着陶罐里翻滚的灵薯块,青金色的翅膀垂在身后,偶尔轻轻拍一下,带起的风让灶火跳了跳。苏清影坐在炕边缝补他撑破的棉袍,针脚穿过布面时,总能看见他偷偷回头看她,赤瞳里的光比灶火还暖。
“青禾说,陨星秘境的还魂花谢了。”林素影添着柴,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说你若醒了,定要罚你赔她两坛薯酒——你当雏鸟时,把她带来的果酒偷喝了半坛。”
墨尘的耳尖更红了:“我……我不记得了。”可他看着陶罐里的酒,喉结却轻轻动了动,像藏着个没说出口的“馋”字。
苏清影把缝好的棉袍递给他:“换件合身的吧,这件太小了。”她转身从木箱里翻出件青金色的外袍——那是他以前常穿的,去年收灵薯时被荆棘勾破了袖口,她补了又补,此刻递过去,袖口的补丁还带着淡淡的薯香。
墨尘接过外袍时,指尖触到袖口的针脚,突然想起某个深秋的午后,他躺在药圃里耍赖,苏清影拿着针线给他缝被灵薯架勾破的衣角,阳光透过他的玄鸟翅,在她发间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时他总爱捣乱,用喙叼走她的针线,看她气鼓鼓地追着他跑,灵薯花落在她发间,甜得像蜜。
“清影的针脚,还是这么密。”他把外袍穿上,大小正好,青金色的布料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亮,“比药圣谷的绣娘还好。”
苏清影嗔了他一眼:“就你嘴甜。”可嘴角的笑却藏不住,像被风吹开的灵薯花。
傍晚时,雪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丙字院镀上层金红。墨尘学着林素影的样子劈柴,青金色的翅膀偶尔帮着托一下木柴,动作虽生疏,却比当雏鸟时稳当多了。苏清影坐在门槛上择灵香草,看着他劈到第三根柴时,手滑让斧头砸在脚边,吓得他赶紧收脚,像只受惊的玄鸟,惹得林素影笑出了声。
“当年在忘川谷,你劈柴劈到脚,还是素影背着你回来的。”苏清影扬声说,“那时你还嘴硬,说‘这点小伤算什么’,结果趴在素影背上,抓得她衣袍都破了。”
墨尘的脸更红了,劈柴的动作却认真了些,断木的“咔嚓”声里,混着他低低的“我现在不会了”。
灶房的薯酒炖好了。苏清影盛了三碗,墨尘抢着端给林素影,又把最大块的灵薯夹给苏清影,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他自己捧着碗喝时,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想起什么,往院外跑:“我去把竹篮里的蜜灵果拿来,昨天藏了颗最大的。”
他的玄鸟翅在夕阳里展开,飞起来时带起一阵风,却比任何时候都稳。苏清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转头时,看见林素影正看着灶台上的玄鸟圣剑——剑鞘上的宝石在火光里闪着光,像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期盼。
“他回来了。”林素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释然。
“嗯。”苏清影点头,指尖抚过温热的陶碗,“一首都在。”
墨尘提着竹篮回来时,蜜灵果上还沾着雪粒。他把最大的那颗递给林素影,又拿起一颗塞给苏清影,自己捧着颗中等的,吃得小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当初蹲在林素影膝头的雏鸟。
夕阳落尽时,灶房的灯亮了。三个人围着炕桌坐着,墨尘的玄鸟翅偶尔扫过桌角,带起的风让烛火轻轻摇晃。苏清影说起明年要在暗河边种灵薯,林素影计划着开春教墨尘练剑(“总不能让你的玄鸟翅只用来飞着玩”),墨尘则抢着说要去镇上换盐,“这次不会被小孩扯破剑穗了”。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却不再觉得冷。药圃里的灵薯在雪下沉睡着,积蓄着明年的力气;灶房里的薯酒香漫出来,混着蜜灵果的甜,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酿成了酒,只等开春时,和新抽的薯芽一起,漫出满院的生机。
墨尘喝了口薯酒,看着苏清影缝补衣裳的侧脸,又看了看林素影擦拭寒月剑的专注,突然觉得,升仙台的风雪、涅槃崖的烈火,都抵不过此刻灶房的烛火。他的玄鸟翅轻轻拢了拢,像要把这满室的暖都护在翼下,赤瞳里映着跳动的火光,轻声说:
“今年的灵薯,好像比去年的甜。”
苏清影抬头时,正看见他嘴角的笑,像极了多年前那个躺在药圃里耍赖的少年,却又比那时多了些什么——是雏鸟时期的认真,是岁月沉淀的温柔,是失而复得后,藏在薯香里的、再也不会走失的安稳。
烛火摇啊摇,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时光浸暖的画。窗外的雪落无声,院中的薯香漫溢,而丙字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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