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院的灵薯藤爬满篱笆时，墨尘的头发彻底白了。
不是霜染的苍，而是像淬了升仙台的圣火，白得发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发尾偶尔缠着几根青金色的玄鸟羽，是他晨起梳理时不小心带下来的，苏清影总爱替他摘下来，夹在那本夹着还魂花的药书里。
“痒吗？”她坐在槐树下，指尖轻轻拂过他耳后的白发。发丝比玄鸟羽还软，却带着种奇异的凉，像暗河深处的水。
墨尘正帮她翻晒灵薯干，闻言侧过头，赤瞳里映着她的影子，软得像团被晒化的棉絮：“不痒。就是……会不会太难看？”他伸手想把白发往耳后拢，却被苏清影按住手。
“不难看。”她拿起根青金色的丝绳，替他把半边长发束起，“像……像落星坡的雪映着朝阳，好看得很。”
墨尘的耳尖泛起薄红，低头继续翻薯干时，玄鸟翅轻轻颤了颤。翅尖的金芒比往日更亮，却也更收敛，像藏起了锋芒的剑——自那日暗河的记忆反噬后，他的力量愈发强盛，只是对外人时，那股强盛总带着冰碴子般的冷。
这日午后，落星坡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林素影正在练剑，寒月剑的剑光刚劈开一片槐树叶，就听见院外有人扬声喊：“丙字院可是住着位玄鸟族的贵人？”
墨尘的玄鸟翅瞬间绷紧，白发扬起，赤瞳里的暖意褪去大半，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他挡在苏清影身前，青金色的翅膀半展，翅尖的金芒在阳光下闪得刺眼——那是玄鸟族示警的姿态，带着不容侵犯的威压。
苏清影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骤然变冷的体温：“别冲动。”
门被推开时，进来三个穿着玄色锦袍的人，为首的面生，颔下留着三缕须，眼神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射向墨尘的白发和玄鸟翅。
“果然是玄鸟族的涅槃者。”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在下是天枢阁的执事，特来请墨尘小友回阁中一叙，关于升仙台的秘辛，阁中长老或有解惑。”
墨尘的白眉微挑，声音冷得像忘川谷的冰：“我与天枢阁无涉。”
“小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执事身后的瘦高个往前一步，语气带着倨傲，“升仙台的玄鸟圣物，可不是你这等……”
话未说完，一道青金色的残影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瘦高个捂着脸后退两步，脸颊上赫然印着道翅羽的红痕，是墨尘的玄鸟翅甩出来的。
“我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墨尘站在原地未动，白发在风里扬起，赤瞳里的光冷得像淬了冰，“滚。”
执事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友好大的脾气。可知天枢阁要找的人，还没有……”
“他让你们滚。”林素影的寒月剑不知何时己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断指的手稳稳握着剑柄，“丙字院不迎客，尤其是不怀好意的。”
苏清影走到墨尘身侧，将晒好的灵薯干收进竹篮，动作平静得像在收拾寻常的午后：“我们的灵薯快晒透了，别让不相干的人扰了香气。”
墨尘的赤瞳微微柔和了些，玄鸟翅却依旧半展着，挡在两人身前。翅尖的金芒在阳光下流转，像随时会出鞘的剑。
执事盯着墨尘的白发和玄鸟翅，突然笑了：“玄鸟族的涅槃者，果然带着戾气。只是不知苏姑娘和林姑娘，能不能承受这戾气反噬？”他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清影，“毕竟升仙台的火，可没烧干净玄鸟族的凶性。”
话音未落，墨尘的身影己欺至执事面前。众人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的，只听见玄鸟翅带起的风声，像无数把小刀刮过耳畔。执事腰间的玉佩“咔嚓”碎裂，人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撞在篱笆上，压塌了半架灵薯藤。
“再提升仙台，拆了你的舌头。”墨尘的声音里没带一丝温度，白发扬起，赤瞳里翻涌着金红的光，像藏着未熄的圣火。青金色的玄鸟翅完全展开，遮了小半个院子的阳光，翅下的阴影里，是他护在身后的两个人，和满地未被惊扰的灵薯干。
瘦高个想拔剑，却被林素影的寒月剑抵住咽喉。她的断指稳稳握着剑柄，剑光映着她平静的脸：“天枢阁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
另外两人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扶起执事，连句狠话都不敢留下，狼狈地逃出了丙字院。
篱笆的缺口处，几株灵薯藤被压断了，墨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残藤扶起来，用竹片固定好。他的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初生的雏鸟，与刚才那副凶狠模样判若两人。
“藤断了，还能长。”苏清影走过来，替他拂去肩头的草屑，“别气坏了身子。”
墨尘抬头时，赤瞳里的冷光己散去大半，只剩下些微的懊恼：“把你的灵薯藤压坏了。”
“明年再种就是。”林素影收了剑，开始修补篱笆，“倒是你，刚才的力道没控制好，玄鸟翅的灵压震落了不少薯干。”
墨尘这才发现，石桌上的灵薯干被刚才的灵压震落了一地。他慌忙去捡，白发扬到苏清影脸上，带着淡淡的凉。苏清影捡起块沾了草屑的薯干，吹了吹递给他：“尝尝，还是甜的。”
他接过来，慢慢嚼着，甜香在舌尖漫开时，赤瞳里的最后一点戾气也散了。玄鸟翅轻轻收拢，翅尖蹭了蹭苏清影的手背，像在撒娇的雏鸟。
夕阳西下时，篱笆修好了，灵薯藤重新爬回架上。墨尘蹲在灶房门口劈柴，白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苏清影坐在门槛上择灵香草，看着他劈柴的动作——每一刀都干净利落，却在劈到第三根时，刻意收了力气，怕震到锅里炖着的灵薯汤。
“天枢阁不会善罢甘休。”林素影擦着剑，寒月剑的冷光映着她的断指，“他们想要的，恐怕不只是升仙台的秘辛。”
墨尘把劈好的柴摞成整齐的堆，白发扬起：“来一次，打一次。”他顿了顿，看向苏清影，赤瞳里的光软得像粥，“我不会让他们再靠近你半步。”
苏清影想起他刚才挡在身前的背影，白发在风里扬，玄鸟翅展如盾，明明带着拒人千里的冷，却把所有的暖都留给了身后的人。她突然觉得，这头藏着锋刃的白发，比任何誓言都可靠。
夜里的灶房，灵薯汤炖得酥烂。墨尘给苏清影盛了碗最大的，又给林素影夹了块最软的，自己碗里的却没动多少，总盯着苏清影的发鬓看。
“怎么了？”苏清影被他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没什么。”他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着汤，“就是觉得……丙字院的灯光，照得清影的头发比蜜灵果还亮。”
林素影忍不住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甜话？”
墨尘的耳尖红了，却没像往常那样躲闪，反而抬头迎上苏清影的目光，白发扬起，赤瞳里的光认真得像在立誓：“以前笨，现在……想把所有的好都给你们看。”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墨尘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金。灶房里的薯香混着药草气，暖得像层裹住锋芒的软甲——他的白发藏着升仙台的锋，他的玄鸟翅裹着护故院的刃，可只要回到这方寸天地，只要看见她们的笑，那锋刃就会收起寒光，只留青金色的温柔，和灵薯汤里漫不开的甜。
几日后，落星坡传来消息，说天枢阁的人在谷口被不明身份的人截了，断了胳膊折了腿，灰溜溜地回了总阁。没人知道是谁做的，只有丙字院的篱笆上，新爬的灵薯藤间，偶尔能看见几根散落的青金色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个沉默的警告。
墨尘依旧每日帮苏清影打理药圃，帮林素影劈柴练剑。他的白发束得越来越高，玄鸟翅的锋芒收得越来越稳，只是每当有陌生的脚步声靠近丙字院，那白发扬起的瞬间，总会让落星坡的风都带着几分寒意。
而苏清影的药书里，又多了几根青金色的羽，夹在白发与还魂花间，像把藏在温柔里的钥匙，锁着丙字院的暖，也锁着他护定这暖的决心。灵薯藤在篱笆上越爬越旺，青碧的叶间藏着的薯块，像无数个安稳的日子，沉甸甸地挂在时光里，任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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