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形状
美术教室的窗户开着，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飘进来。周阳第三次调整画架角度时，陈默的大嗓门突然在走廊炸开："老张找你！市艺术展的参展证批下来了！"
星辰的画笔停在半空，钴蓝色颜料滴在调色盘上。上周教授推荐她参加青年艺术家联展后，班主任老张跑断了腿才搞定特殊申请——普通高中学生通常没资格参加这种专业展览。
"马上来！"周阳应着，眼睛却看着林星辰。她正用画刀刮掉画布上多余的颜料，动作比平时急促了15%。这是她紧张时的表现，上周交艺术节作品前也是这样。
陈默风风火火冲进来，带倒了一罐画笔："哎呦喂，大小姐您这画的是..."他凑近看星辰的新作，突然噤声。画布上不是往常的机械结构图，而是间教室的俯视图，每个座位都标着学号，窗边那个位置特别亮——周阳的座位。
"这构图绝了！"陈默轻声说，"像从监控摄像头看出去的视角。"
星辰的耳尖微微发红。周阳注意到画布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从发型判断应该是陈默自己，旁边标注着"39号声源（降低30%音量）"。
"老张在办公室等呢。"陈默用气音说，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我保证安静如鸡。"
教导处门口，老张正和教务处主任争论着什么。看见他们来了，老张立刻招手："星辰同学，有个小问题..."他搓着手，"联展需要作者陈述创作理念，两分钟就行。"
周阳感觉身旁的人瞬间绷首了脊背。星辰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素描本边缘，节奏越来越快——这是她即将进入过载状态的信号。
"可以录视频吗？"周阳上前半步，"或者写文字说明？"
教务处主任推了推眼镜："规定要求现场陈述。如果实在困难..."
"她能行。"陈默突然插话，"上周生物课她还回答过问题呢，对吧？"
周阳惊讶地转头。林星辰确实在生物课上举过手，但那是为了纠正老师PPT上的一个数据错误，全程只有七个字："图3.2数据反了。"
回教室的路上，林星辰走得很快，帆布鞋在地板上摩擦出细小的声响。周阳数着她的步频——比平时每分钟多走5步。
"喂，你们看群了吗？"青禾从后面追上来，"班长说下周要搞个模拟陈述会，全班轮流上台。"
陈默吹了个口哨："正好帮林星辰练习啊！"
林星辰突然停下，素描本啪嗒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上画满了各种发言场景，每个观众脸上都打着"音量调节"的标记。
周阳弯腰捡本子时，听见她极轻地说了句："害怕。"这是她第一次用语言表达情绪。
放学后的美术室空无一人。周阳把手机架在画架上，摄像头对着空椅子："先试试？就我们俩。"
林星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十秒，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奇怪的装置——用废光盘和棉绳做的简易提词器，上面贴着便签纸：「《55分贝的春天》创作说明」。
"你准备了这个？"周阳声音放得很轻。星辰点点头，耳后的碎发随着动作晃动，露出那枚星星发卡。
第一次尝试，她对着空椅子张了三次嘴，没发出声音。第二次，周阳站到椅子旁当唯一的观众，她说了五个字就躲到画板后面。第三次，陈默不知何时溜了进来，举着个写着"音量己调低50%"的牌子站在门口。青禾像??幼师一样挥舞的动作。
"这个装置..."林星辰的声音突然响起，轻得像羽毛落地，"是为了让55分贝的世界被看见。"
周阳屏住呼吸。陈默的牌子"啪"地掉在地上。青禾连忙捡起来，怕误了好时候。
"55分贝是图书馆的安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波浪线，"也是我能承受的最大噪音。《55分贝的春天》里，每个零件都..."
窗外的广播突然响起放学铃声。林星辰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下肩膀，但没停下："都计算过共振频率...不会突然发出响声..."
周阳和青禾的掌心出了汗。这是林星辰第一次说完整段落，整整三句话，58个字。
"太棒了！"陈默冲进来时差点被画架绊倒，"这绝对能..."
林星辰突然指向他身后。校工正在走廊推着清洁车，金属轮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往常这种声音会让她捂住耳朵，但这次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完："...让更多人理解不同的感知方式。"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周阳发现自己正在笑，嘴角扬起的角度肯定超过了30度——这是林星辰在观察笔记里标注的"非常开心"的数值。
"下周一模拟会，"陈默边倒退着往外走边做闭嘴的动作，"我保证当个哑巴观众。"
门关上后，林星辰从画板后拿出个信封。周阳拆开，里面是张入场券大小的卡片，画着个简笔话筒，周围环绕着55颗小星星。卡片背面写着：「59号事件：第一次完整对话。听众：53号与39号（静音模式）」
周阳把卡片放进胸前的口袋，正好盖住心跳的位置。窗外，槐花继续飘落，有几瓣穿过窗户落在调色盘上，像是给这个下午盖上了温柔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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