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仓库的硝烟与铁锈味,被山顶安全屋洁净的空气循环系统彻底隔绝。厚重的隔音门落下,将那个充斥着死亡与复仇的世界锁在外面。
医疗套间里,光线被调成最柔和的暖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安神精油的舒缓气息,却依旧无法驱散那份沉甸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紧绷感。
糖糖依旧蜷缩在巨大的病床上,小小的身体陷在蓬松的白色被褥里,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苍白脆弱的小花。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那两道秀气的眉毛也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依旧被无形的毒蛇纠缠。纤细的手臂上,透明的输液管里,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维持着她微弱的生机。
床边,那把明黄色的塑料小椅子被搬了过来。上面没有堆满玩具和糖果,只放着一张巨大的、被小心卷起来的画纸——正是那张沾染着刺目红痕、画着扭曲双角蛇头、却又在角落里倔强画出一个歪扭金黄太阳的涂鸦。
唐伯谦坐在小椅子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他换下了染血的战术服,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柔软家居服,湿漉漉的黑发显示他刚洗过澡,试图洗去身上的硝烟和血腥。但那股浸透骨髓的冷冽气息,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如同实质般的疲惫和一丝沉郁,却无法被水流冲走。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在柔和的灯光下,如同某种残酷的烙印。
他微微前倾,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冰冷温度的大手,极其僵硬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糖糖露在被子外面、那只没有输液的小手上。
糖糖的手,冰凉,柔软,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唐伯谦的手,宽厚,粗糙,带着刚刚扼断敌人咽喉的力量和尚未干涸的血腥气。
此刻,那只大手只是笨拙地、轻轻地包裹着那只小手,传递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被昏睡中的小人儿忽略的温度。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只有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泛白,泄露着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刚刚结束的血腥杀戮,与眼前这脆弱生命的巨大反差,如同冰与火的极致碰撞,在他坚硬如铁的神经上反复撕扯。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二舅唐仲霖轻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脑电图和神经递质分析报告。他脸色依旧凝重,但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大哥,”唐仲霖的声音压得极低,“糖糖的生理指标……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了。神经递质风暴平息了大半,深度睡眠波增多。刚才……在仓库那边……”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一丝后怕。
唐伯谦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覆盖在糖糖小手上的大手,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分,指关节绷得更紧。
唐仲霖明白了。他没有追问,只是将报告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糖糖苍白的小脸上,又落在旁边卷起的画纸上,声音带着一丝医生的困惑和某种奇异的笃定:“……很神奇。那种极度的外部刺激和杀戮……似乎……反而像某种剧烈的宣泄,强行震散了她潜意识里淤积的、与‘双角蛇’首接关联的那部分恐惧源?就像……用爆炸驱散了盘踞的毒雾?” 他摇了摇头,似乎也觉得这个比喻过于血腥,“总之……结果是好的。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宁和正向的刺激。”
他看了一眼沉默如石的大哥,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又被轻轻推开。
这次是六舅唐季昀。他脸上的陶泥洗掉了,眼圈却红红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刚刚烧制好的、还带着炉温的软陶小摆件——不再是抽象的小人或兔子,而是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努力散发着光芒的……太阳。阳光用金黄色的釉料涂抹,温暖而笨拙。
他蹑手蹑脚地蹭到床边,把那个温热的“小太阳”轻轻地、郑重地,放在卷起的画纸旁边。他蹲下来,看着糖糖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低语:“糖糖不怕……坏蛇蛇被大舅舅打跑了……太阳出来了……六舅舅捏的太阳……暖暖的……”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唐伯谦覆盖着糖糖小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门再次被推开。
三舅唐叔彦走了进来。他换下了那身带着硝烟味的衣服,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俊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眸里,只剩下纯粹的、失而复得后的守护。他没有带录音,也没有带剧本。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床的另一边,轻轻坐下。然后,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低了亮度,点开一个文件。
屏幕上,开始无声地播放一部极其古老、画面有些斑驳的……黑白默片动画。没有台词,只有简单的钢琴配乐和夸张却温暖的肢体动作——一只笨拙的小熊,在森林里努力地追逐阳光,摔倒,爬起来,拥抱每一缕透过树叶的光线。
奥斯卡影帝放下了所有的技巧和光环,只是安静地、专注地陪着糖糖,看着那只追逐阳光的笨拙小熊。
唐伯谦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但覆盖在糖糖小手上的那只大手,掌心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传递出的温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笨拙的暖意。
时间在柔和的灯光、无声的动画和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夜色,浓重依旧。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只笨拙的小熊终于拥抱到了温暖的阳光。
也许是六舅捏的那个小太阳在枕边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也许是那只包裹着她小手的、带着血腥与守护的大手,传递着某种无声的、坚定的力量。
病床上,一首深陷在不安梦境中的糖糖,那紧紧蹙着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如同被风吹散的阴云,露出了久违的、脆弱而纯净的天空。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被晨露打湿的蝶翼,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苍白干裂的、如同花瓣般的小嘴唇,极其轻微地、嗫嚅般地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睡意和无限依赖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叹息,拂过唐伯谦包裹着她小手的手指:
“……守糊神……”
声音很轻,很模糊。
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刺破了病房里所有的沉重!
唐伯谦覆盖着糖糖小手的大手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他霍然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锁死在糖糖苍白的小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狂喜、刻骨的心痛、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外壳!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将耳朵凑得更近,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糖糖的小嘴唇又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动了一下。这一次,唇形的变化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执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太阳……画好了……”
守糊神……太阳……画好了……
唐伯谦维持着俯身倾听的姿势,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几秒钟后。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糖糖冰凉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温热的,带着咸涩气息的液体,在糖糖冰凉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是……
唐伯谦的眼泪。
这个刚刚在血与火中扼杀毒蛇的男人,这个心硬如铁、掌控着庞大帝国的冰山,此刻,因为怀中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在噩梦中醒来却只记得向他汇报“太阳画好了”的孩子……
落泪了。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那只冰凉的小手连同糖糖整个轻飘飘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地拥入怀中!冰冷的唇紧紧贴着她柔软的发顶,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压抑到极致、带着破碎哽咽的嘶哑声音,紧贴着糖糖的发丝响起,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烙印在灵魂深处:
“……好。”
“……画得……”
“……很好。”
窗外,浓重的夜色依旧无边无际。
病房内,冰冷的仪器依旧闪烁着幽光。
但在病床上,在那片被无声泪水浸湿的、冰冷的皮肤下,那只被紧紧包裹在宽厚掌心的小手,指尖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蜷缩了一下。
轻轻地……
回握住了那只沾满血腥、也浸满泪水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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