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带着腐殖质恶臭的死寂，包裹着秦临残破的身躯。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陨铁，深深砸进了这片名为青石界的泥沼里。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撕裂般的剧痛，曾经奔涌如星河的神能在体内近乎枯竭，只余几缕游丝，维系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不至于彻底散架。
九天之上，云上城少主的尊贵与睥睨，恍如隔世。
秦临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
青石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仿佛被一层厚重的浊气笼罩。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滚烫的沙砾。
"这就是下三天最底层的世界..."
他苦笑着，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丝。
家族内斗的阴谋、撕裂虚空的伏击、最后关头引爆"寰宇星图"碎片强行破开界壁的决绝...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神魂。
活下来的代价是惨重的，神劫境巅峰的修为，此刻竟跌落得连青石界最底层的开脉境修士都不如。
体内九条曾经璀璨夺目的主星脉，如今黯淡无光，布满裂痕，仅剩最基础的本源在艰难维持。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片广袤的腐殖沼泽，黑色的泥浆中不时冒出腐败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远处，几株扭曲的怪树如同垂死挣扎的巨人，枝干上长满诡异的瘤状物，偶尔滴落粘稠的汁液。
"必须离开这里..."
秦临咬紧牙关，强忍着全身骨骼仿佛碎裂般的疼痛，一点一点向稍高处挪动。
沼泽中的泥浆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的双腿，每一次移动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喘息和几声充满贪婪的低沉兽吼，撕破了不远处的死寂。
秦临警觉地停下动作，透过污浊的瘴气望去。只见一头形似鬣狗、却长着骨刺和鳞片的凶兽"腐沼豺"，正涎水横流地围着一个跌倒在泥泞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上的月白色云纹法袍早己破损不堪，沾满污泥和血迹，却依旧能看出材质的不凡，这绝非青石界所有。
她似乎力竭，蜷缩着，试图躲避凶兽滴着涎液的獠牙。
长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露出的下颌线条精致如玉，即便在如此狼狈境地，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灵与洁净。
最让秦临瞳孔微缩的是，女子周身残留着极其微弱、几乎消散，却精纯到让他心悸的道韵，那是属于上三天，而且是顶级神族或道统的烙印。
只是此刻，这道韵被一种强大的封印死死锁住，连同她的力量一起，沉寂如死水。
"啧，麻烦。"秦临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不想管闲事，尤其是在自身难保之时。
但那双在绝境中依旧清澈、带着不屈和一丝茫然的眼睛，透过发丝缝隙望过来时，像一道微弱却刺破阴霾的光。
就在腐沼豺低吼着扑向女子的瞬间，秦临动了。
动作远不及他巅峰时的万分之一迅捷优雅，甚至带着踉跄。
他抓起手边一块棱角锋利的黑色碎石，调动起体内那仅存的、可怜的一丝灵力，精准而狠厉地掷出！
噗嗤！
碎石深深嵌入腐沼豺的眼窝，带起一蓬污血。
"嗷——！"凶兽吃痛，发出凄厉的惨嚎，攻势顿时一滞。
女子趁机挣扎着向后退去，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临。
她的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幼鹿。
秦临扶着旁边一株怪木，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刚刚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力气。
他瞥了一眼女子，语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慵懒，哪怕虚弱也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矜贵："还能动吗？能动就赶紧走，这东西记仇得很。"
女子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的警惕化为了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努力撑起身体，踉跄着退到秦临身侧不远处。
腐沼豺甩掉眼中的碎石，仅剩的独眼闪烁着疯狂的红光，死死锁定秦临这个搅局者，再次咆哮着扑来，腥风扑面。
秦临眼神一冷。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等低劣的畜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强提精神，手掐一个极其简化的法诀，那是他记忆中最低等、最基础的引火术，此刻却需要他调动残存的所有心神去催动。
一缕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在腐沼豺扑至眼前的刹那，秦临指尖的火苗猛地弹出，精准地射入凶兽因咆哮而大张的口中。
"嗤啦——！"
火苗入体，并未爆燃，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点燃了腐沼豺体内的秽气。
那凶兽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从内部爆开，腥臭的血肉和内脏碎片西溅。
秦临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强行施法，牵动了本源伤势。
女子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向跪地喘息、狼狈却难掩眉宇间那份凌人贵气的秦临。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小心地靠近，用破碎的衣袖沾了点旁边还算干净的露水，递到秦临面前，声音轻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水？"
秦临抬眸，对上她清澈却带着迷雾的眼眸。
那双眼睛很美，即使沾染了污泥和血污，依旧如同沉在寒潭底的星辰，只是此刻里面空茫茫一片，仿佛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你叫什么？"秦临没有接水，声音沙哑地问。
女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思索，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无助和一丝痛苦："...不记得了...好像...有人叫我...阿浮？"
阿浮？
一个模糊的代号。
秦临心中了然，果然是封印，连记忆都封住了。
他看着她递过来的水，又看了看她破损法袍下露出的、被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
"跟着我，"秦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却也有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至少，暂时死不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无视身体的抗议，目光扫过这片危机西伏的腐沼林。
上三天的神女，和他这个坠落的云上城少主，竟在这九天最底层的泥泞里相遇了。
命运的轨迹，从这里，开始滑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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