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柜里的账本记载触目惊心。
其中白家行贿吴县承的关键记录密密麻麻：
永乐十五年五月：贿银三千两，私放盐船
七月：献东珠一箱，获准官盐掺假
十六年二月：赠翡翠玉，勾结私盐
三月：抽成泊船银三成（县丞分一）
八月：献千年灵芝、鹿茸、龙涎香若干，官船借运铜铅之便夹带私盐
十七年一月：凿沉官盐船队，再打捞转卖私盐（县丞分三）
西月：官私合营（县丞分三）
……
给吴县承解决烦恼的关键记录也密密麻麻：
永乐十西年腊月：白家二少爷派人伪装盐枭，劫杀发现私盐账簿的南阳漕帮账房
十五年二月：贿赂驿站丞，销毁吴县丞强占军屯土地的诉状
西月：买通仵作，将抗税农户之子伪造成失足落水
九月：强送民女至吴县丞别院
七月：伪造地契，助吴县丞强夺桑农周氏二十亩良田
十一月：派护院假扮山匪，劫杀赴省城告状的粮长一家
十六年正月：收买稳婆，将吴县丞与外室所生私生子伪作正妻所出
三月：新来盐官不长眼色，绑架其子，盐官不敢再反对吴县丞
九月：税吏徐黎明欲揭发吴县丞巧立名目、监守自盗，虚报灾情，杀之并沉江
十七年正月：在县衙粮仓纵火，烧毁存有真实数据的旧年账册
八月：毒杀坚持丈量田亩的户部清吏葛子铭
十二月：绑架威胁新任巡检，迫其默认私盐过境
十八年二月：伪造科举试题，助吴县丞侄儿考取生员
西月：在吴县丞政敌茶中下药，致其中风失语
……
越往下翻，赵秉乙面色越铁青。
“大人！”苏景阳满脸是血冲进来，“白家死士把出口封了！”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簌簌落土。
赵秉乙攥紧账本，在火把映照下看清墙角的陶瓮——
那是盐枭惯用的火药瓮！
“趴下！”
他扑倒苏景阳的瞬间，轰隆巨响。
爆炸的气浪将赵秉乙掀翻在地，碎石如雨点般砸在背上。
他护着账本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耳中嗡嗡作响。
苏景阳的咳嗽声从硝烟里传来：“大人……地道塌了……”
赵秉乙抹去嘴角血沫，火把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冷焰。
他突然抓住苏景阳手腕。
“听！”
两人屏息凝神。
——土层外传来杂沓脚步声。
“是张武！”
老师爷刚露出喜色，却被赵秉乙一把捂住嘴。
年轻知县贴着残壁凝神细听，脸色骤变。
“不对，是白家豢养的滇马蹄铁声。”
果然，下一瞬，地面传来阴恻恻的喊话。
“赵大人若肯交出账本，白某保您全须全尾回县衙。”
白家二少爷白溪镜的声音里带着猫戏老鼠的惬意。
“放你娘的屁！”苏景阳突然暴起，枯手抓起块碎石掷向声源。
赵秉乙趁机将账本塞进师爷怀中，低声道：“东南角有渗水痕迹，必通暗河。”
地面突然传来白溪镜变调的嘶吼：“放箭！”
数十支火箭穿透土层，将地窖照得如同炼狱。
赵秉乙拽着苏景阳滚向角落，背后木箱“轰”地燃起大火。
“大人先走！”苏景阳将账本塞回赵秉乙怀里。
“别废话，要走一起走！”
赵秉乙拽紧师爷向水洼奔去。
“轰——！”
第二声爆炸震得地道彻底崩塌。
赵秉乙在坠入暗河的刹那，看见白溪镜被气浪掀飞的锦袍。
冰冷河水灌入鼻腔时，他攥紧师爷、还有怀里的半本残账。
……
夜风卷着乱葬岗的焦糊味，吹得白家别院檐下灯笼摇晃不定。
白溪镜裹着被爆炸燎出破洞的锦袍，靴底沾满坟茔的湿泥，冲进水阁时险些绊倒。
“舅父！姓赵的……姓赵的钻了暗河！”
他声音嘶哑，抓过案上冷茶灌下，喉结急促滚动。
“地道炸塌了，火油箭也放了，可……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冷汗顺着他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烟灰，留下几道狼狈的痕。
县丞吴德顺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眼皮都懒得抬。
他左手盘着那枚油润的翡翠扳指，右手捏着细毫，正慢条斯理地在一本摊开的《论语》页脚批注。
烛光映着他保养得宜的圆脸，不见一丝波澜。
“慌什么。”
吴德顺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
“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加上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师爷，能从白家护院教头和火药瓮里逃出生天？”
他嗤笑一声，放下笔，端起汝窑茶盏，轻轻吹开浮沫。
白溪镜想到他大哥，就是被这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给逼死的。
他觉得，这新知县还是有两下子的。
但他不敢忤逆舅父。
吴德顺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就算命大没炸死，暗河的水也够呛。
城西乱葬岗底下那水道，本官比你清楚，九曲十八弯，通的是鬼愁涧。
那地方，捞尸的都嫌晦气。”
他急上前一步，双手按在紫檀案几上，指节发白，“可他们拿到了账本！
陈三那废物被赵秉乙废了膝盖，地窖里的东西……
那半本账要是落到按察使司手里……”
“半本？”
吴德顺终于抬起肥厚的眼皮，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鹰隼般的精光，旋即又归于平静。
“烧的烧，泡的泡，能剩几张纸？
就算他赵秉乙命大爬上岸，怀里揣着的也只是几页烂纸头，能证明什么？
私盐？
还是泊船银？”
他抿了口茶，喉间发出舒适的轻叹，“青阳那些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死无对证。
至于上面记的那些‘烦恼’……”
他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拿死人做文章？
呵，让他查。
查得越凶，越显得他新官上任，急于构陷同僚，排除异己。
青阳这潭水……
深着呢！
不是他一个七品芝麻官能搅得动的。”
他放下茶盏，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白溪镜肩头。
“溪镜，你记住！
只要码头上那十几艘挂着蓝灯笼的船还在走，青阳漕船握在你白家手里，东桑市的丝价握在你舅母娘家手里，青阳大大小小官员上下基本都是咱自己人，再加上上头……
就算赵秉乙捧着十本真账蹦到布政使衙门，他也翻不了天！
沉住气，别自乱阵脚，倒显得我们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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