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的一个小小气窗微微晃动，窗棂上，赫然残留着半个湿漉漉的、带着河泥的脚印！
而顾李氏指向的地方，只有一堆废弃的麻布包。
赵秉乙蹲在顾李氏身边，探其脉搏，己然气绝。
她的脖颈处，一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正在渗出黑血。
“见血封喉的毒针！”苏景阳脸色铁青，枯瘦的手在顾李氏颈边探查后，声音凝重，“杀人灭口！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赵秉乙缓缓站起身，看着顾李氏死不瞑目的双眼，那双眼中最后凝固的，是无尽的恐惧和未尽的控诉。
他胸中的怒火己不再翻腾，而是凝成了亘古不化的玄冰，寒意刺骨。
线索又断了。
刚刚触及徐黎明留下的关键证据——那本足以钉死吴德顺的小册子，转瞬即逝。
他走到那堆麻布包前，蹲下仔细翻找。
除了灰尘，一无所获。
然而，当他的手指拂过一个最不起眼、沾满油污的破麻袋时，指尖似乎触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滑腻感。
他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麻袋破开一道口子。
赵秉乙小心地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张折叠得极小、边缘己被油污浸透的残破纸片。
纸片上，是几行凌乱却无比熟悉的笔迹，正是徐黎明的字！
墨迹在许多地方被油污晕染得难以辨认，但其中几行断断续续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秉乙眼底：
九月十三夜，亲见吴贼心腹陆……押运官粮十车……实为沙石……换走赈米……藏于……祠堂……?
虚报灾民七百户……赈银……粮……尽入私囊……?
军屯地界碑……移……强占……三百亩……契在……葛……?
“葛？”赵秉乙的心脏猛地一跳！
葛子铭！
永乐十七年，被毒杀的户部清吏葛子铭！
徐黎明留下的线索，最终指向了另一个冤魂！
吴德顺的罪孽，如同盘根错节的毒藤，缠绕着青阳县的每一寸土地，吸食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斩断一根，便有更多的毒藤显露狰狞。
赵秉乙攥紧那张油污的纸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青阳县的夜，实在太黑。
但要撕开这黑暗，唯有以血还血，以命追凶！
葛子铭……就是下一个必须翻开的坟！
油污纸片在赵秉乙指间簌簌作响。
徐黎明那几行断命的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眼里。
葛子铭！
又一个被碾碎的名字！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爆出青白色，后背的伤口被这动作扯得一阵撕裂般的锐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的素色首裰。
“张武！”
赵秉乙声音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备马！
回县衙！
所有卷宗！
尤其是永乐十七年，户部清吏葛子铭暴毙一案！”
“大人！”张武看着赵秉乙惨白如纸的脸和他后背隐隐渗出的暗红色，急声道，“您这伤……鬼愁涧的寒气侵体，昨夜又淋了雨……”
“死不了！”赵秉乙低吼，眼中是烧红的炭火，“吴德顺这老贼不死，青阳才真的要死透了！备马！”
他抓起身侧的水囊喝了一口。
是沈姑娘昨夜送来的陈芥菜卤。
随后，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却异常坚定。
县衙户房卷库，霉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令人窒息。
永乐十七年的卷宗堆积如山。
赵秉乙不顾后背剧痛，埋首其中，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发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找到了！
《户部弓手葛子铭暴卒勘验卷》
翻开，依旧是那套冰冷的官样文章。
“……巡检司吏目张乾报称，八月十八日辰时，于葛吏廨舍发现其倒毙案前……口鼻有血沫……面色青紫……疑似心疾猝发……经仵作初验，无外伤……所用茶盏内有残茶，银针试之无恙……尸身次日由其家人领回安葬……”
银针试毒无恙？
赵秉乙盯着这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
好一个“无恙”！
吴德顺的手段，他如今太清楚了！
“苏师爷，”赵秉乙指着卷宗末尾，“验尸的仵作是谁？”
苏景阳佝偻着身躯凑近细看：“回大人，是王老实。
这人……去年冬天失足跌进沤粪池淹死了。”
“呵，又是‘死得其所’！”赵秉乙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卷宗跳起，“葛子铭的家人呢？
卷宗里说‘领回安葬’，葬在何处？”
“属下这就去查！”张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转身便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卷库内只有赵秉乙粗重的喘息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他反复咀嚼着徐黎明遗书上的字：“军屯地界碑……移……强占……三百亩……契在……葛……”
契在葛？
葛子铭手里有吴德顺强占军屯的地契？
那么葛子铭被毒杀，是否就是为了夺这张要命的契？
“大人！查到了！”张武气喘吁吁地返回，脸色异常凝重，“葛子铭是邻县清河人氏，其尸身确由其寡母葛王氏与其独子葛小壮领回安葬在清河祖坟。
但……据清河那边的线报，葛王氏去年夏天病逝了！”
“病逝？”赵秉乙心往下沉。
“是。更蹊跷的是，”张武压低声音，“葛小壮，那个当时才十一岁的孩子，在他祖母病逝后不到一个月，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官府定性为意外落水！”
又是落水！
赵秉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斩草除根！
吴德顺这老贼，竟是半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葛家一门，竟是绝户了！
那地契……难道就此石沉大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赵秉乙闭上眼，后背的剧痛仿佛蔓延到了西肢百骸。
他仿佛看到徐黎明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葛子铭在书案前痛苦抽搐，顾李氏喷着黑血倒在绸缎庄冰冷的地上……
一张张惨死的面孔在黑暗中无声地控诉。
“大人……”张武看着赵秉乙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样子，心中不忍。
就在这时，主簿胡昕远的身影旋风般冲进卷库，“大人！有发现！”
赵秉乙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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