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的巡视匆匆结束,林英杰似乎急于摆脱苏丽雯那些看似天真却让他心惊肉跳的外行问题,几乎是半强迫地揽着她快步走出了苏氏商行的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丽雯被他带着踉跄了一下,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怯生生的茫然,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仓库深处那些神秘木箱和林英杰、周福的异常反应。
就在林英杰的汽车刚刚驶离商行门口,苏丽雯被周福和看守护送着,正要走向旁边等候的另一辆黑色轿车时,一个带着惊讶和迟疑的清脆女声突然响起:
“丽…丽雯?是丽雯吗?”
苏丽雯循声望去。只见商行旁一家新开张的、摆满琳琅满目西洋糖果和糕点的橱窗前,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洋装、梳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子。
她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姣好,此刻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容憔悴穿着素色旧裙,被两个凶悍男人夹在中间的苏丽雯。
是林婉儿!苏丽雯从原主记忆中迅速检索出这个名字和身份——上海滩另一大华商家族林家的掌上明珠,原主苏丽雯自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
林家与苏家虽有生意往来,但关系并不算顶顶亲密,倒是林婉儿性子活泼天真,与原主苏丽雯十分投契。
“婉儿…姐姐?” 苏丽雯像是认出了来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孩童见到亲人般的委屈和依赖,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想挣脱看守的手向林婉儿跑去。
“站住!” 周福立刻冷喝一声,横身挡在苏丽雯面前,目光警惕而阴冷地扫向林婉儿,“小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宜见客。林小姐请自便。”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驱赶意味。
林婉儿被周福那凶狠的眼神和蛮横的态度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是大家小姐,很快稳住了心神。
苏丽雯那泪眼婆娑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再看看周福和那两个明显是打手看守的男人,一股怒火和强烈的同情瞬间涌上心头!
她几步冲上前,无视周福的阻拦,一把抓住苏丽雯冰凉的手,声音又急又怒:“丽雯!真的是你!天啊!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看着苏丽雯身上朴素的旧衣,又看看周围林英杰留下的爪牙,眼圈瞬间红了,“我听说伯父伯母…还有那场火,我就想去看你。可林英杰那个混蛋,他派人把苏家围得铁桶一样,说你需要静养,谁也不让见。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攀上苏家的破落户,也敢如此作践你!”
林婉儿性子首爽,嫉恶如仇,此刻对林英杰的厌恶和对好友的担忧让她口无遮拦,声音清脆响亮,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周福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就要强行分开两人“林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林少爷是苏小姐的未婚夫,更是苏家产业的监护人。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苏小姐好,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监护人?未婚夫?我呸!” 林婉儿毫不示弱,柳眉倒竖,指着周福的鼻子骂道,“你这条恶狗少在这里狐假虎威!谁不知道他林英杰打的什么主意。
苏家刚遭大难,他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接管还把丽雯关起来,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伯父伯母的死,说不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他跟我们家虽然都姓林,可八百竿子打不着,我们林家可没这种狼心狗肺的亲戚!”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毫不避讳地点出了许多人心中敢想不敢言的怀疑。周福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对林家大小姐动手。
苏丽雯被林婉儿紧紧抓着手,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和愤怒带来的颤抖。她心中微动,但脸上依旧是一副被吓坏的样子,身体微微发抖,往林婉儿身后缩了缩,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林婉儿,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深的恐惧:“婉儿姐姐,火,好大的火。爹娘都没了,我好怕,林大哥说是我,是我害的,呜呜。”
“放屁!他胡说八道!” 林婉儿心疼地搂住苏丽雯单薄的肩膀,愤怒地打断她,“丽雯你别听他瞎说,你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那晚…”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周福,压低了些声音,凑近苏丽雯耳边,带着一丝后怕和神秘,“丽雯,那晚我和我哥从百乐门跳舞回来,路过你家后巷那边,大概,大概亥时末。”
她回忆着,声音更低,“我们好像看到你家后院那个平时运煤的小角门开了条缝,有两个穿着黑衣服,鬼鬼祟祟的男人溜了出来,动作快得很,一下子就钻进旁边的小弄堂没影了。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呢,你家怎么会那么晚还有外人从后门走,后来没过多久,就,就听到你家那边乱起来了,然后就看到起火了。”
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那晚的所见和后来得知的惨剧让她心有余悸。
“丽雯,我觉得这事太蹊跷了!” 林婉儿紧紧握着苏丽雯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坚定,“你一个人这样下去不行,林英杰把你关起来,肯定没安好心,你需要人帮你。”
她看了一眼周围,周福正虎视眈眈,显然不会让她们交谈太久。
她语速加快,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我哥林浩,你还记得吗?他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没多久。他脑子活主意多,认识的人也多,而且,他最看不惯林英杰那种伪君子了。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林婉儿话音刚落,周福己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阴沉着脸,带着两个看守强硬地挤上前来,粗暴地分开了林婉儿和苏丽雯。
“林小姐,叙旧到此为止,小姐需要回去休息了。” 周福的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两个看守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再次牢牢抓住了苏丽雯的手臂。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 林婉儿被推得一个趔趄,气得大喊。
苏丽雯被强行拖着走向汽车,她挣扎着回头,看向林婉儿,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恐惧,泪水涟涟,声音凄楚,“婉儿姐姐,救我!”
林婉儿看着好友被塞进汽车,车门“砰”地关上,急得首跺脚,冲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大声喊道:“丽雯别怕,我会想办法的,等我!”
汽车启动,迅速汇入南京路的车流。
苏丽雯透过车窗,看着林婉儿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在街边焦急地挥手,越来越小,首至消失。
车厢内,周福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盯着后座上低垂着头肩膀还在微微抽动的苏丽雯。
“小姐,以后还是少接触外人的好。林小姐性子冲动,口无遮拦,容易刺激到你。” 周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林少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苏丽雯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恐惧中。
林婉儿带来的信息太关键了,火灾当晚,亥时末,有人从苏家后院平时少用的运煤角门鬼祟出入。
时间点就在火灾爆发前不久,这绝非巧合。
这两个黑衣人,极可能就是纵火者,或者林英杰安排的内应,这是指向林英杰谋杀的铁证线索。
还有林浩,那个留洋归来的林家少爷。原主记忆中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戴着眼镜喜欢看书的年轻人。
但林婉儿如此推崇他,说他脑子活主意多,看不惯林英杰。
这或许是她打破僵局获得外援的关键突破口。
汽车驶回苏府偏院。
苏丽雯被重新关进那间耳房,门锁落下,隔绝了外界。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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