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在偏院耳房的日子,表苏丽雯按时吃下送来的食。
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那副呆坐窗前、眼神空洞的模样,偶尔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几句爹娘,或毫无征兆地惊惧哭泣,将一个精神受创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无可挑剔。
看守的警惕似乎日渐松懈,送饭的间隙也拉长了。周福露面的次数减少,显然林英杰那边接手产业的事务让他分身乏术。
时机在第三天午后悄然降临。看守靠在门外走廊的柱子上打盹,鼾声轻微。苏丽雯知道,周福今日陪同林英杰去处理码头那边的交接事宜了。
她走到门边,没有敲门,而是用带着浓重哭腔和一丝神经质的颤抖声音,对着门缝低语:“…闷…好闷…喘不过气…爹…爹的铺子,我要去看爹的铺子。”
声音不大,却足够惊醒门外打盹的看守。看守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隔着门板粗声粗气地呵斥:“吵什么吵!老实待着!”
“爹…爹的铺子…好多布…好多船。” 苏丽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执拗和混乱的回忆,“我要去看!我要去看爹的铺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开始用拳头捶打门板,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看守被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连忙隔着门板吼道:“闭嘴!再闹把你捆起来!”
“呜呜,爹…娘…他们都不要我了,连爹的铺子都不让我看,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林大哥!我要找林大哥!”
苏丽雯哭喊得更大声,捶门声也更加密集,仿佛真的陷入了无法自控的狂乱。
看守被她闹得心烦意乱,又怕动静太大惹来麻烦。
听着里面林大哥林大哥的哭喊,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派人去码头那边请示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英杰和周福匆匆赶了回来。
林英杰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但推开房门看到蜷缩在墙角哭得双眼红肿瑟瑟发抖的苏丽雯时,又立刻换上了那副心疼忧虑的面具。
“丽雯!丽雯!怎么了?别怕,林大哥来了!” 他快步上前,试图搀扶。
苏丽雯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求。
“林大哥!闷!这里闷!我要憋死了!我要去看爹的铺子!看爹的布!看爹的船!那是爹的心血。爹说,要带丽雯去看的。”
她哭得喘不上气,话语颠三倒西,充满了对父亲的依恋和对这个封闭空间的恐惧。
林英杰眉头微蹙,审视着苏丽雯的状态。
看她这副样子,倒真像是被关久了精神恍惚,触发了对父亲的执念。
去商行看看?倒也不是不行。
正好带她在商行众人面前露个面,坐实她精神不稳的形象,进一步瓦解那些老掌柜可能存在的疑虑。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又心疼的表情:“唉,丽雯,你现在这个样子,商行里人多眼杂,林大哥是怕你。”
“不!我要去!我要去!” 苏丽雯如同任性的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眼神执拗中带着哀求,“林大哥,你带我去看一眼,就一眼。丽雯保证听话,丽雯想看爹待过的地方。”
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
林英杰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好吧好吧,林大哥带你去。但你一定要跟紧我,不能乱跑,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嗯!丽雯听话!” 苏丽雯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还挂着泪,却露出了一个如同孩童得到糖果般“满足”而脆弱的笑容。
苏氏商行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旁,是一栋气派的五层西洋式大楼。
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精美的丝绸布匹样品,苏氏纺织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曾是苏明远运筹帷幄、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核心所在。
林英杰的汽车停在商行门口,他率先下车,然后体贴地伸手搀扶苏丽雯。
苏丽雯低着头,怯生生地抓着他的手臂,脚步虚浮,如同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眼神怯懦地打量着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一踏入商行大堂,原本略显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几分。
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抱着账本的伙计前来洽谈的客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门口这对组合身上。
目光复杂而微妙。
有对林英杰的敬畏和小心——这位新晋的监护人,手段凌厉,己经在快速清洗安插自己的人手。
有对苏丽雯的惊愕同情,难以掩饰的怀疑和疏离。
这就是那位纵火弑亲的大小姐?看起来柔弱可怜,可谁能保证不是伪装?
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和观望。苏老板尸骨未寒,商行己换了主人。这位疯癫的大小姐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
林英杰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他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微笑,环视众人,朗声道:“诸位辛苦了。我带丽雯小姐过来看看,这是她父亲的心血,她心里惦记着。”
他轻轻拍了拍苏丽雯的手背,动作亲昵,却带着一种宣示所有权的意味。
苏丽雯感受到那些针扎般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又往林英杰身后缩了缩,头垂得更低,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副怯懦见不得人的模样,让某些人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看来是真的吓傻了。
林英杰并未在大堂停留,他看似随意地引着苏丽雯向里走去,实则目标明确,他要巡视核心区域,展示掌控力。
经过账房,厚重的橡木门敞开着,里面是成排的账架和伏案疾书的账房先生们。
林英杰在门口驻足,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账目是商行的根本,诸位务必严谨细致,不可有丝毫差池。”
账房内顿时一片肃然,所有账房先生都停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恭敬地应是。苏丽雯怯怯地抬眼,目光迅速扫过。
她敏锐地捕捉到,在靠窗位置一个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瘦的中年账房先生,从原主记忆碎片中,她认出这是父亲颇为倚重的老账房之一,姓孙。
在她目光扫过时,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她的视线,手指似乎还微微蜷缩了一下,将面前摊开的一本账簿合拢了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立刻被苏丽雯捕捉!心虚?还是…看到了不该她看到的东西?
林英杰似乎并未在意,他带着苏丽雯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商行后面的货仓区。
巨大的仓库门敞开着,里面堆放着成捆的棉纱、布匹,工人们正推着小车装卸货物。
林英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货仓门口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守卫,登记簿随意地摊在桌上。
里面的工人动作也有些散漫,货物堆放显得杂乱无章,甚至有几包布匹随意地堆在过道上,阻碍了通行。
几个工头模样的人聚在角落抽烟闲聊,看到林英杰进来,才慌忙掐灭烟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迎上来。
“林少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快!都打起精神来!林少爷视察了!”
“仓库重地,怎么如此杂乱?” 林英杰语气严厉了几分,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进出登记可有严格执行?防火措施呢?如此松散,成何体统!”
几个工头点头哈腰,连声保证立刻整改。苏丽雯被林英杰半护在身后,这绝非父亲生前雷厉风行的管理风格!林英杰接手才几天?还是说,他根本无心真正管理,只想尽快掏空。
林英杰训斥完工头,似乎才想起身边的苏丽雯,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丽雯,你看,这就是你爹的货仓。地方是大,就是管起来琐碎。”
苏丽雯像是被这巨大的仓库和散乱的货物吓到了,紧紧抓着林英杰的胳膊,眼神怯懦地西处张望。
她忽然指着角落里一堆颜色特别鲜艳的印花布,用一种天真又带着困惑的、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林大哥,那些花布好漂亮,是爹爹新进的货吗?能,能给丽雯做条新裙子吗?”
她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渴望,眼神期待地看着林英杰。
这问题问得极其外行,完全不像一个商行老板的女儿该问的。
旁边的工头和心腹周福眼中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好笑。
果然是疯傻了,只惦记着做裙子。
林英杰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用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道:“傻丽雯,那是给南洋客商定制的样品,不能拿来做裙子的。等你好了,林大哥带你去最好的绸缎庄,做最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哦,” 苏丽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失望。
她目光又转向仓库深处堆放着的一些巨大木箱,上面印着些模糊的外文字母,怯生生地问:“那些大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呀?也是布吗?比家里的柜子还大。”
林英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那些箱子,周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丽雯的视线前,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小姐,那些是,是些不值钱的机器零件,刚从码头运过来,还没来得及入库。味道大,灰也大,没什么好看的。”
林英杰也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是啊丽雯,那边脏乱,我们别过去了。你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你身体弱,不能久待。”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揽着苏丽雯肩膀的手也微微用力,带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苏丽雯顺从地被带着走,没有再问,只是回头又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些被周福刻意挡住视线的木箱,眼神依旧懵懂。
机器零件?不值钱?骗鬼呢!那箱子的规格和标识,分明是运输高价值或敏感物品才用的!
林英杰和周福的反应,恰恰暴露了问题!那些箱子里,绝对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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