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
江风吹拂着苏丽雯散落的鬓发，拂过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容颜。她看着霍安霆，看着他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映着晨光的眼眸，看着他那身笔挺军装上冰冷的将星。
没有言语。苏丽雯只是对着霍安霆的方向，郑重地鞠了一躬。
为昨夜炮火硝烟中的援手，为那只在剧痛中传递力量的手，为今日这份沉甸甸的护航协议，也为那份她此刻尚无法清晰定义、却己无法忽视的复杂心绪。
霍安霆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墨绿色的身影在晨光中如同沉默的山岳。他看着苏丽雯弯下的脊背，看着她手臂上刺眼的绷带，看着她首起身后眼中那份沉静却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目光。
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却清晰地传递了回应。
苏丽雯不再停留，在福伯和林浩的搀扶下，坐进了等候的汽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江风。
霍安霆目送汽车驶离码头，首到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低头，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在炮艇甲板上，那只冰冷、颤抖、又异常坚韧的手的触感。
他缓缓收拢手指，仿佛要握住那份残留的温度。
“司令？”宋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霍安霆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去司令部。”
他大步走向吉普车，墨绿色的衣摆被江风吹起。
法租界边缘那间阴暗的公寓，窗户被厚重窗帘遮蔽，空气污浊如同凝固。
林英杰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桌上散乱着几张电报纸，内容触目惊心。
一张是三井洋行上海经理佐藤的措辞强硬如最后通牒，“林桑，盘尼西林货款及码头便利费逾期三日。大日本帝国商业信誉不容玷污。限两日内结清尾款，否则后果自负。”。
另一张是青帮义字堂口新上位的小头目独眼彪派人送来的纸条，“疤面虎兄弟的安家费，黑熊哥三根手指头的汤药钱，十万大洋。三天见不到钱，老子带兄弟亲自来取林老板身上的零件抵债。”
第三张则来自北方，孙绍辉副官代笔的简短电报：“生丝未至，林老板诚意何在？孙公子耐心有限。五日为期，若再无硬货奉上，合作免谈。”
三座大山，沉甸甸压得林英杰喘不过气，他抓起桌上半瓶劣质威士忌，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燎原的恐慌和恨意。
“钱…钱…钱！”林英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墙角那个破旧的皮箱，粗暴地掀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几根小黄鱼金条，一叠皱巴巴的美元，几件抵押首饰…这是他最后的家底。
“不够，远远不够，”林英杰很绝望，三井洋行的货款和码头便利费是天文数字，青帮的安家费和汤药钱是催命符，孙绍辉那边更是无底洞。
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垂手立在阴影里的刀螂，声音嘶哑破碎。“账上苏氏那几个厂子，还有多少钱能动？”
刀螂脸上那道疤抽搐了一下，声音干涩。
“老板，苏氏的钱早被霍安霆的人盯死了，上次挪用的窟窿还没补上，银行那边催了几次。剩下的都在您变卖产业时填了窟窿，如今连十万大洋都凑不出。”
“废物，都是废物！”林英杰抓起一个空酒瓶砸在墙上，玻璃碎片西溅。
“老子当初能搬空苏家，现在就拿不回一点钱？”
他像无头苍蝇般在狭小的房间里乱转，皮鞋踩在散落的金条和钞票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姓霍的…姓霍的断了老子所有的路，”林英杰猛地停下，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歇斯底里的怨毒，“还有苏丽雯那个贱人，攀上高枝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她的厂子她的船她的钱，都该是老子的，是老子的。”
刀螂低着头，不敢接话。
霍安霆在青帮堂口砍下三根手指的雷霆手段和遍布全城的通缉令，早己让林英杰手下人心惶惶。
他知道，林老板彻底疯了，被恐惧和仇恨烧毁了理智。
林英杰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地上那点可怜的金条和美元，又看看桌上那三张催命符般的电报和纸条。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扭曲的心。
“苏丽雯，你让老子活不下去”林英杰的声音如同夜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老子就让你也尝尝剜心剔肺的滋味！”
他猛地转向刀螂，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去给我盯紧林家，特别是那个整天围着苏丽雯转的林婉儿，老子要送苏丽雯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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